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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娘家(第1页)

孙平尧傍晚时分抱着乔其回了娘家。她一进门,毛秀春就伸手接过了她怀里的孩子。除了乔其出生那天,孙昱仁和毛秀春带着保姆去医院照顾孙平尧三天,毛秀春这是第二次见乔其。乔其在粉色小被儿里睁着眼睛,小孩子的眼睛格外明亮。毛秀春不喜欢孙平尧,但她一看乔其就发自内心的爱她。乔其那双明亮的眼睛重新点燃了她的母爱,白嫩嫩的皮肤,胖嘟嘟的下巴,很像她的儿子孙平禹。平禹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毛秀春抱着乔其,心里挂念着儿子,叹了口气。毛秀春自己也想不通,她自己是女人,但她不喜欢女儿;毛秀春更想不通,她不喜欢女儿,但她喜欢外孙女。她看着乔其,一个晶莹剔透的崭新的生命,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对孙平尧的愧疚。孙平尧换上拖鞋,踢哩趿拉地走到客厅,和结婚前一样,进了屋,先东张西望一番,再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抱起那个已经起毛皱边的东日国机器猫抱枕。孙昱仁上班去了,保姆张姐在做晚饭。一百四十平米的空间里,氤氲着高大发财树的绿光,“以和为贵”的牌匾发出三十年的陈腐气息,毛秀春新换的三层紫色丝绒窗帘折射着无精打采的夕阳。没一会儿,孙平尧单独和母亲相处的尴尬感就覆盖了这间她从小长大的房子。“张姐,倒水,加点柠檬。”毛秀春抱着乔其,冲厨房喊道。“哎!”厨房里马上应道。孙平尧接过张姐端出来的杯子,手指细细抚过上面凹凸不平的德国冰川纹,低头笑笑,想起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和乔增德结婚以后,孙平尧就没再用过这种杯子。孙平尧一边喝着水,一边想起刚和乔增德谈婚论嫁时候的日子。有一次,两个人去商场添置家具餐具,无论她拿起什么,乔增德都扭扭捏捏地蹦出一句“资产阶级腐朽作派”。乔增德一开始这样说的时候,孙平尧心里不高兴,但是她理解于增逢的出身,“资产阶级作派”的价格确实高。但她看上一个瑞士精工制作的小座钟,里面巧夺天工地嵌着调皮的公主,她简直爱不释手。但她还没有开口,乔增德就撇着嘴说“华而不实”。孙平尧心里生了好大的气。她一言不发,快步走出商场,招招手,打上一辆出租车,连看都没看乔增德一眼,就自己回家了。乔增德不明所以,气呼呼地追出去,孙平尧已经一骑绝尘没了踪影。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败家娘们”,转念又理解,“女人这种低等物种就是这样小心眼儿,一时不顺着她的心思她就生气。”他折回去看了看那口座钟,摸着价签,不禁喊出一句:“该死,七百九十块瀛洲币!”他的手像被烫了一样,迅速收回,接着放在上衣衣摆上反复擦上两个来回。不知道是座钟脏了他的手,还是他怕自己的手脏了座钟。他又顺着刚才和孙平尧走过的路,找到孙平尧看过的花里胡哨的杯子。乔增德没有伸手去拿,心想:“万一碎了,那岂不是要赖上我?”他端详着杯子上面的花纹,冰岛火山纹、意大利青松纹“就是生命纹,一个破杯子也不值九十瀛洲币啊!我一个月累死累活才多少工资!”乔增德心里惊呼,“资产阶级小姐享乐心态严重,这不能惯着!”乔增德自己在商场逛荡了半天,咬咬牙,花三块钱买了三副雕花筷子,心疼得连公交车也不舍得坐,硬生生从商场步行了五十分钟走回了家。一进门,他郑重地把筷子递给孙平尧,居功至伟地说:“看,这筷子够身价了吧?我专门给你买的。”孙平尧想起这些事,她都不知道跟谁说。她没有朋友,跟母亲毛秀春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她也不想跟弟弟平禹说。平禹年轻,刚见乔增德的时候就劝她拉倒,要是知道乔增德这样抠抠搜搜,说不定真能打他呢。不过结婚几年,她就真的是家里的客人了。孙平尧看着母亲抱着乔其,努起嘴逗着乔其,傻乎乎地和乔其一起咯咯地笑,努力让自己相信,母亲曾经也是这样爱着她的,只是她忘记了。毛秀春也意识到一点儿尴尬,但她依然没有正面直视女儿孙平尧。她看不上孙平尧,也看不上乔增德,但孙平尧好歹找个大学生当女婿,也算有眼光。毛秀春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理性地分析自己的心态。要说她是“重男轻女”的封建糟粕思想,那她可要起急。在毛秀春看来,儿子比女儿强多了,这是事实。孙平尧是长了个瘦高的个头,双眼带皮儿,尤其小时候,眼睛可水灵儿,乍一看,是挺好的人。但毛秀春越看她,那模样越经不起细看。这女儿好不容易长了双眼皮,但偏偏眼角往下耷拉着,看起来就愁眉苦脸;瘦长的脸虽然白,但那两个对扣的门牙不开口还能隐藏,一开口就是螳螂,一张口说话,那一股子朝北土话大碴子味儿都能把人撞个跟头;瘦瘦高高的,本来多吸引人的身材,她偏偏腰背拱得像只虾米,就像现在,抱着个破抱枕,拱在一处,怎么看她怎么来气。,!更让毛秀春来气的是,孙平尧是天生的左撇子。她自己跟自己说,这能赖我吗?都是我生的,平禹怎么就不是左撇子?不熟悉的人挨着她吃饭,一不注意筷子就得打架。一日三餐,毛秀春咋瞅她咋邪乎。时间久了,孙平尧就觉得左撇子是件让人羞耻的事,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她就尽量避开一起吃饭。有时候客人一定要让她一起吃饭,她坐下,也是趁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迅速拿起筷子夹口菜,低着头快快地吃掉。堂堂局长的女儿,吃起饭来总带着鬼鬼祟祟的胆怯,客人们虽觉得奇怪,但也不好说什么。孙平尧的表现没有一点争气正脸的样儿,她成了毛秀春教女无方的证据。每次客人一走,家里的氛围就骤然阴郁不宁。孙平尧肚子的饭菜还没有消化,毛秀春的数落就开始了。毛秀春也试着发现女儿的优点,但每次都是以生一肚子气而告结束。她退休前是个会计,本来有意要培养培养这个女儿,谁知道,已经初中毕业的孙平尧算个数,不是丢盔弃甲就是舍五进四。毛秀春耐下性子提醒她一下,她马上撂挑子,九头牛拉不回来。“主外”不行,能“主内”也行。外面人看孙昱仁是个干部,但干部家也要吃饭的呀,毛秀春就让孙平尧学做家务。结了婚,家务可以不做,但必须会做。结果,她让孙平尧择个菜,她拿捏着不知道哪朝公主的架势,昂着头反问“凭啥我干活儿”,气得毛秀春立即黄袍加身,要断了她的生活费,孙平尧才勉勉强强搭把手。“这还不算完。”毛秀春抱着乔其,越想越生气。毛秀春:()牛奔马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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