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看见本应该义正言辞地斥责他爹的严大人,此时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言不发。“严……严大人?家父说的话,都是……”宋潮试探着说了半句,顺便观察严大人的反应。“嗯?”严肃仿若如梦初醒,蹙眉看了他一眼,“郡王方才说什么了?”宋潮:“……没……没什么。”这里必须要说明一下,这位严肃严大人,那真是脸如其名。用傅棠的话来说,那就是只要看见他,就忍不住想起当年被教导主任支配的恐惧。当他顶着这样一张脸,对着宋潮睁眼说瞎话的时候,给宋潮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不说宋潮有多震惊,严大人亲儿子都傻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亲爹,只觉得三观尽碎。自记事起十几年父子相处的的时光匆匆自脑海中滑过,他突然就觉得不认识自己亲爹了。而严肃虽然一脸淡定,但仔细看的话,也能看出来他的不自在。天子看了一眼他不自觉碾袖角的手,暗暗一笑,大发慈悲地放他们父子先回去了。善解人意的天子觉得,这会儿,严家父子都需要冷静一下。——他们当然需要冷静。严谨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谢了恩,浑浑噩噩地跟着自家亲爹走出宫门,浑浑噩噩地在自家亲爹的牵引下上了马车。然后,就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亲爹的脸,一肚子的疑问,却是想问而不敢问。这种尴尬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了。打破这气氛的,是老油条严大人。他若无其事地问儿子,“你方才在和那傅家小子争什么?”“啊?哦,争妻贤妾美的事。”“哦,那你赞同吗?”他看似不经意地问。不知道为啥,明明父亲看起来漫不经心,严谨却觉得寒毛直竖。他暗暗抹了把汗,从侧面回答了这个问题,“父亲,孩儿是个正常男人。”——哪个正常男人,不盼着齐人之福?严肃忽而叹了一声,幽幽道:“那你可要当心了。”“当心?当心什么?”“当心你娘打断你的腿呀。”“昂?”严谨一脸懵逼,“母亲一向温柔贤惠,怎么会……像父亲说的那样……粗鲁?爹,您怎么了?您这是什么表情?”严肃一字一句,“你太天真了!”“昂?什么?”严肃,“这个表情的意思就是——你太天真了。”“您别这样说话。儿子……害怕。”严肃继续用那种幽幽的语气说:“儿呀,你已经大了,家里的许多事情,也时候让你知道了。”“比如?”“比如爹娘房里那个紫檀木的搓衣板,你知道吗?”“这道题我会。”严谨道,“爹您说过,外祖父勤俭持家,陪嫁那个搓衣板,为的就是让娘时刻记住,克勤克俭。”严肃又露出了那种“你太天真了”的表情。“爹,孩儿说的不对吗?”“当然不对。”严肃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马车的顶棚,“那不是为了提醒你娘克勤克俭,而是为了提醒你爹恪守夫道。”严谨:“…………”还有什么是真的?在从宫门口到家门口这段不算长的距离里,严谨被迫经历了三观碎裂重组,再碎裂再重组的过程。下车的时候,他木着一张脸,整个人都恍惚了。此时此刻,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世界。——原来,我这十五年,都生活在假象的包围里。我以为温柔和顺的娘亲,其实是个雌威赫赫的河东狮;我以为古板威严的父亲,其实是个快把搓衣板跪断了的耙耳朵;我以为天真可爱的妹妹……“对了爹,妹妹的天真可爱是真的吧?”这会儿,他真是草木皆兵了。严肃神色微僵,在心里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找出了准确的词句,“……差不多,一半一半。”“……哪……哪一半?”严谨的手都在抖。“可爱是真的。”严谨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天真是假的,对吗?”严肃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你母亲教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天真?”而后,他目光一顿,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狐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不会是被露杳抓住了什么把柄吧?”严露杳,严肃的小女儿,严谨的亲妹妹,严夫人的心头肉,小棉袄。听见父亲的询问,严谨沉沉地叹了一声,头一回觉得自己蠢不可及。“我原本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她抓住了把柄,还以为自己已经把她哄过去了。如今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