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里头,倒是都没上锁,瞎子推开了一间房,里头很干净,看得出来是常有人来打扫。“这是我以前生活的地方。”瞎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笑了笑,手摸着椅子上雕花的纹路。顾然抿了抿嘴,他前尘过往都没有记忆,孑然一身,感受不到这种所谓家的缅怀,只觉得瞎子的心情应该不怎么好,便笑了笑,有意调节气氛:“带我来缅怀儿时了呀?要不讲讲,小时候在那张榻上尿过,在哪个板凳上挨过打?”“好不容易有点儿情绪全被你搅和了。”黑瞎子嫌弃地说,但不可否认,方才想起旧事的忧郁被顾然的玩笑打消了不少。瞎子站起来,拉着顾然往后院走,“带你看看我当年的收藏。”后院里有个大水缸,瞎子推开之后露出一块砖,在砖上拍了两下,在另一个角落的地上便露出一个洞。瞎子带顾然顺着地道下去,没走两步,顾然便闻到了酒香。“你家酒窖?”瞎子点点头:“良辰美景,不得小酌几杯?”正月十五的晚上,确实算良辰,但美景?顾然想了想那一院子荒草:“美景在哪儿?”瞎子提了两坛酒,朝顾然扬了扬头:“这不就是美景吗?顾美人儿。”顾然眨了眨眼,有点脸红,一边扭头往外走一边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瞎子也知道院子里实在是脏得荒唐,俩人都不是乐意打扫的人。正月十五的月亮也没什么特别的,外头还冷得要命,就干脆去了屋里,歪在罗汉床上,一边聊闲天一边喝酒。瞎子拿出来的酒确实是好酒,顾然酒量不错,但半坛子下肚,也有些迷蒙的醉意了。再后来夜深了,他看着瞎子直笑,然后又伸手摘下了瞎子的墨镜,盯着他的眼睛,朦胧间竟看出些深深浅浅的情意来。一位爱了很久的朋友三,长沙其实夜里的事顾然是有意识的,他一直以来都容易比别人保持精神上的清醒,齐老八说他是通了天的。老八的话神神叨叨的,顾然听了一耳朵也就过了。平心而论,顾然确实对这瞎子有些兴趣,身手本事、行事作风,都对他胃口,与长沙城里头那些总有些前瞻后顾的人不一样,瞎子这人更自我、更自由。顾然觉得,他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与其说他是醉酒,不如说是假借醉酒之名,来肆意释放一些在不经意间萌生的情思。顾然本就不是什么自律的人,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常睡到日上三竿,这次更是等瞎子叫他吃饭才起床。在北京这户破落宅院住了几天,瞎子还有活,顾然也该回长沙了。分别前,瞎子给了他两坛酒并一只玉佩,笑着说:“答应你的报酬,枪我会想办法让人送到长沙。”顾然“啧”了一声,只接过了玉佩收在包里,“酒你拎着,怪沉的,到了车站再给我。”瞎子笑了笑,揽着顾然的肩膀往墙根走,又翻|墙出去,叫了黄包车去火车站。顾然买了张去长沙的火车票,瞥见瞎子的车票是去四川的。瞎子注意到顾然的小动作,调侃道:“怎么,舍不得我?跟我去四川?”顾然白了他一眼,从瞎子手里抢过两坛酒,佯怒道:“赶紧滚!”瞎子的车票时间很近,已经可以上车了。他看了一会儿顾然,然后笑笑,走到自己的车厢上了车。战争一场接一场,太平日子不多,打完了日本又开始内战,顾然不想琢磨这些政|治上乌七八糟的事,每每张启山与他谈起也总是囫囵过去,明摆了不想掺和。顾然没瞎子的联系方式,这家伙一看就是居无定所的,因而每次只能等瞎子给他发信,但更多时候是在街上逛的时候被个戴墨镜的人拍下肩头,或去二月红的梨园又看到有人占了自己的座。每次见到瞎子的时候,他虽然洗了身上的土腥味,但顾然能闻到他身上的血味,到了晚上一脱衣服,也能看到一身的伤。顾然知道瞎子是在追着每个斗里的线索去寻找解决眼睛问题的法子。他的古文造诣比瞎子好很多,对书简石刻之类的更熟悉,尤其是年代早些的东西。瞎子还奇怪过顾然的这一本事,但顾然自己都搞不清楚,仿佛是娘胎里带的似的,便只归为失去的记忆的一部分。顾然这些年帮瞎子看过不少倒腾出来的文字,他知道瞎子在这些文字记录中找下一个可能有用的斗,有些线索藏得很深,俩人得研究个把月才能弄明白,有的却很是浅显,顾然只读了两遍就说出了个地名。只是除了最开始瞎子邀请他一起去的那趟广西,他再也没和瞎子一起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