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个男人透过散乱的额发,苍白的嘴唇翕动着,他对他说:“谢离深,你别让自己的人生破碎的更厉害。”他不害怕吗?死到临头也不害怕?“……我的人生是你打碎的。”谢离深恨极了,充满恶意地喃喃。他的声音在发抖,豆大的汗珠往下冒,眼里闪着激越的光,他抖得是那么得厉害,比起谢清呈,好像他才是那个即将要受刑的人:“我的人生是被你打碎的……!”他不住地低声重复。汗珠不停地往下滚,谢离深的眼神是,不正常的,变态的。“谢清呈,我告诉你……我这样做……不是我嫉妒你!是血液样本太少了……我们时间很紧的……你知道吗,啊?”他好像是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行为找一个理由开脱,他的喉结在疯狂地上下翻滚,他吞咽着唾沫,眼睛几乎瞪成了斗鸡,呼吸喷在谢清呈微凉的皮肤上,“我们必须得到你更多的血肉来做术前解析……明白吗?这是必须要做的。不是我害怕你不是我嫉妒……不是!!”他说着,猛地把谢清呈拉近了,手高高地举起——往下——对着那双眼睛——“……这是我……必须要做的……!”狠心往下——!指尖已经触上眼睫,抖得厉害,却没有收回。这双眼睛就像铜鉴,照着谢离深几乎连自己也不再认识的身影。谢清呈直至这一刻仍是平静的。他不会不平静,到这一步,他连命都豁出去了,什么折磨对他而言都不是不可忍受的。他知道谢离深不会收手了。那双手指颤抖地按向谢清呈的眼,在最后这一瞬间,谢清呈忽然把眼眸侧过去——如果这是对人间的仅剩一眼,他想看到什么?那琉璃似的漂亮眼珠自己有了答案。他已望向了囚室的墙壁,望着墙壁上那斑驳的涂鸦……他望着墙上的英文,望着无尽夏。望着小火龙,望着那个只有他才能看见的,在墙边拿石子刻画着这些的少年。谢离深在他耳边恼羞成怒地喊着什么,他再也没有去听,也不在意了。他就那么望着那些简单的线条,却突然觉得那些线条都活了过来,白石子画出来的图案,也一下子被他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灿烂最鲜艳的颜色所填满。他闭上眼睛。“我必须要做……必须要这么做!”嘶嚎已如魔鬼的诅咒。疯了一般……而后终于——“嗤”地一声!毛骨悚然。血肉分离的粘腻声音,还有从眼眶内爆发的剧痛,成了这场对话最后的休止符。筋膜断裂,异物入眼,粉碎了还栖息在他视网膜上的五光十色,手指用力,扯断了他的视觉与世界最后的链接,那痛一直狠刺入颅入骨入心,深埋在他血肉中再蓦地撕裂拔出!!带来光明的肉,离了骨。看过人世一切好与不好的眼,离了他。血肉都离了他。曾望过父母、恩师、小妹、友人,曾望过贺予的眼,离了他……他的双眼,曾给他带来过很多痛苦,见过许多不想见的东西,但他仍感激它,因为它让他看到过那些人。他看到过爱和善。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忘记……血,慢慢地顺着他的面庞流下来……“……呼……呼……”屋子里回荡着谢离深急促的呼吸。谢清呈咬破了下唇没有吭声,谢离深却发出像困兽一样的恐怖呜咽,他盯着自己掌心里血肉模糊的东西……他看着谢清呈淌下了血泪的眼眸……半晌,他不知道是出于恨还是别的什么目的,用非常古怪的,虚弱的,扭曲的声音,问了一句:“……谢清呈……谢清呈你不痛吗……啊?!!你不痛吗……!!!!”“你不痛吗!!你说话啊!!你哭嚎啊!你求饶!!你向我求饶!!你他妈向我下跪啊!!!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连死都不怕!我恨死了你!贱人!!说痛啊!!!”谢清呈始终紧咬着鲜血淋漓的嘴唇,一句话也没说。他没有让谢离深如愿以偿。哪怕此时此刻,他的双目被自己的堂弟生生挖去,剧痛穿心,什么也看不到了。但是他仍能忍耐着。他的眼眸已向他作别,可它待他仍是温柔的。因为在鲜血落下的那一刻,他看到的是墙上的无尽夏——三年前贺予画的无尽夏,在他最后能见光明的一瞬间,它竟开出了只有他能瞧见的,姹紫嫣红的繁花……那蓝色是正直的,就像父母警服沐在阳光下。白色是光明的,就像老师衣上的洁白。而粉色很娇艳,像在小妹笑靥里潋滟着的粉,还有那些属于贺予的色彩,五光十色……当他注视着他说“谢清呈,我喜欢你”的时候,那双杏眼就这样流着光,溢着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