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谢清呈,谢清呈对他说——第一次见面。以后你的病,可能就会由我进行治疗。贺予望着那个早已没了谢清呈身影的地方,静了片刻:“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吕芝书还想再问,贺予却不愿再说了。吕芝书只得讪讪地,又试探性地:“安东尼医生还好吗?”“好啊。”贺予心里不知为什么生出一种残忍的报复感,尽管这似乎报复不到任何人,“他是最好的一个。比谢医生好多了。你们怎么早没找到这么好的医生?”吕芝书仿佛松了口气,笑着:“你喜欢,那就太好了。”贺予垂了眼睫,重新看向手机,却没有回好医生安东尼的消息。他退出了页面,点开了相册,那里面几乎全是“坏医生””谢清呈的相片。多的近乎痴疯。“……”贺予感觉自尊被自己给刺痛了。他转过了视线,闭上了眼睛。长冬已临。无尽夏,终于开至尽头了。又过几日,吕芝书在某个午后端着一碟子点心和热茶去书房找贺予,彼时贺予正在看金寿福译注的古埃及《亡灵书》,她敲响了门,得了允准后走进去。“贺予,寒假剩下来的时间,你没有别的安排吧?”“没有,怎么了?”“哦,是这样的。妈给你联系了一个剧组实习的工作,你不是学编导吗?刚好妈有个生意上的伙伴,是个制片人,他们公司最近有个项目要开,剧本和项目介绍我都给你拿来了,我自己也看了看,比你上次那个网剧的阵容大多了,妈觉得你能在里面学到些东西,就想着让你跟组好好地感受一下……”吕芝书近乎是讨好地在和贺予说着这件事。末了因为看不出贺予脸上的任何情绪,她又有些紧张:“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或者有别的安排,那就当妈没说……”贺予凝视着吕芝书明显很紧绷的神情。确实是……难以适应。他已经很难感受到什么叫做父母温情了,尽管知道了吕芝书的过去,但知道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回事。如今面对吕芝书忽然春回大地般的关切,他其实是非常别扭的。但黄石公园的老照片,就像照片里的间歇泉一样在他眼前涌现,他一面感到不适,一面又尽力地接受了这份迟来的温柔。他说:“谢谢妈,我考虑一下。”吕芝书讪笑着,似乎还想和他再亲切地聊上几句,但俩人之间隔着十多年的空白,荒了那么久的盐碱地想要生出花草来,到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想不到什么好的话题了,于是只得拍了拍贺予的肩,脸上涨腻着一层肥油。“那你好好看书吧,妈不打扰你了。”电影相关的内容,吕芝书确实已经发送到了他的邮箱里。他点开看了看,是一本主旋律电影,内容非常伟光正,讲的是公检法职能人员为了给基层百姓寻求正义而热血奔赴的故事,主角是警察,检察官,律师。每个人审美不同,贺予喜欢的是那种有些扭曲,涉及边缘群体,刺痛道德底线,叩问复杂灵魂的文艺片,对单纯的伟光正电影毫无兴趣。但吕芝书的意思他也知道,参与主旋律项目对从业人员而言很有好处——如果他以后真的要在国内走这条路,而不是去法国英国意大利当文艺片导演的话。他看了看跟组时间——他只需部分跟组,吕芝书在邮件里说的很清楚,她已经和制片打过了招呼,给他在导演身边安排了一个助理性质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摸鱼镀金加学习,有他不多,没他不少,等开学他就可以回去。他坐在电脑前想了很久。从贺继威和他说的那些话,到吕芝书刚才逢迎到甚至有些可怜的脸。然后他想到了那个“新医生”安东尼发的消息。继而又想到了他的“旧医生”谢清呈——这么多天了,谢清呈从来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其实他们之间的关联,一直都是靠着贺予单方面的邀约,如果贺予不主动找他,恐怕从秦朝等到20000年,谢清呈都不会给贺予发哪怕一条消息。贺予的病又一次好转之后,他开始反思,想自己是不是太疯了一点。他明明不喜欢男人,对同性的身体甚至是厌恶的,只因第一次食了禁果,是在谢清呈身上,就真的毛头小伙子开荤上了瘾,日复一日地纠缠于他。被谢清呈漠视一次,他尚且不在意,可漠视多了,连他自己心里都生出一种不确定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一定要非他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