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慢谨慎地,小心地,去轻轻地触碰了谢清呈搭在观众席扶手椅上的那只手。谢清呈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他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但他实在太疲倦了,连日来他承受了太多折磨——父母的死因线索刚一出现就在他眼前中断。他刚想把贺予当做自己真正的亲近之人,就被贺予用了那么疯狂的办法报复。秦慈岩的事情像是沉积已久的淤泥,却又在狂风巨浪间被重新翻搅上来。被公布的私人信息,被泼上的鲜红油漆,被无辜牵连的邻里……黑夜中,那些他身边仅有的朋友亲人沉默无声的眼。“哥,你连和我们都不能说真话吗……”他不能。那么多事情压下来,整个世界,偌大人间,没有一个人他可以去倾诉。他是个缄默的守密者,在大深渊里,从不在意光会不会降临。这些事情,这般压力,叠在一起,天上地下,除了谢清呈,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坚强到他这个地步。他很淡然,非常平静,已经不觉得苦,也不觉得委屈。他甚至不觉得孤独。那么久以来,他连一滴泪都不曾轻易掉过。死直男癌很有性别固化观念,他认为,软弱是女人的事,以及废物男人们的事,和他无关。他这人是几乎感觉不到痛的。但他到底是血肉之躯,至少会感到累。他太累了,所以陈慢去碰他的手时,他只是本能地动了一下指尖。谢清呈并没有醒过来。陈慢也不看电影了,就那么看着他,心里翻涌着万般滋味。《百态病生》里刚好有一节是反应同性感情的,也就是贺予演的那一段。陈慢看着觉得很触动,他觉得现实和那个片子里演的无比相似,同性之间的好感确实都是极难宣之于口的。他喜欢着谢清呈,却不敢说。此刻因为谢清呈的沉睡,因为电影触动了心,陈慢多少受到了些诱惑,他低着头,凝神屏息地,将自己的手整个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手指叠着手指。掌心扣着手背。那是贺予曾经在床上才对谢清呈做过的事。贺予像是完全融在了黑暗里,只有皮肤是苍白的。他戴着口罩,谁也瞧不见他完整的脸,情绪像是一摊被打翻的颜料盒。他连看都不想看陈慢一眼,真是可笑,什么垃圾,好色!一个同性恋,当初他怎么在食堂就没看出来?这警察才几岁?二十几?喜欢谢清呈他不觉得自己口味太重吗?而且他们俩还都是男的。真是令人不齿…!还有谢清呈。平时不是挺警觉的吗?睡死过去了?被人这样摸着手都感觉不到,废物!贺予心态已经扭曲得堪比蒙克画风。他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谢清呈的睡颜,还有谢清呈被陈慢握住的手。然后——他再也受不了了。眼见陈慢入神地望着谢清呈,侧过脸去,离男人被银幕光镶了一层淡蓝色光晕的面庞越来越近……再睡你就是傻子!贺予怒从中来,哪里还坐得住,抄起他座位上带来的冰柠檬苏打水,二话不说,直接就照着谢清呈泼了下去!!陈慢:“……!!”谢清呈:“……”陈慢靠近谢清呈的举动被打断了,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而谢清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睡得好好的就被劈头盖脸淋了一瓶子的苏打水,好一阵透心凉。小警察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回头怒道:“你怎么回事?你干什么?!”贺予帽檐压得很低,长腿交叠在后面坐着,淡漠而优雅地:“真抱歉,没拿稳。”他声音轻,场面又混乱,还夹杂着电影里的动静,谢清呈和陈慢谁也没觉察他的身份。陈慢皱着眉对贺予道:“你看看他!他都湿透了!”“……算了没事。”谢清呈一贯比较冷静,既然是后座学生不小心的行为,发火也没任何用处。但他确实是被淋透了,陈慢坐他旁边都没事,那学生的水不偏不倚全洒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一滴不浪费。谢清呈看了看自己湿漉漉黏在身上的衬衫和秋款外套,叹了口气,低头和陈慢说了句:“我去后台找谢雪借个风干机。你坐着自己先看。”然后他就离场了。贺予看着他的身影在黑暗中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连接着舞台后台的安全出口处,他静坐片刻,还是不动声色地起身,跟了上去。谢清呈借了后台化妆间用。沪大剧院如果在演话剧,这里就是一派人来人往的忙碌景象,但这时候是在演电影,化妆间就是空置的,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