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朕送你回去,”星落坐了这么好些会儿,腿又有点麻了,她拿两只手抱住了自家师尊的手臂,把脑袋靠在了师尊的手臂上,耍起了无赖。“徒儿腿又麻了,您把我提上马车吧!”她的两只手环住了他的手臂,像只猫儿一般地贴上来了,皇帝的心又毫无预警地狂跳起来。怎么办呢,心头所爱提出的要求,再无耻都得满足,皇帝弯起了手臂,像是挎篮子一般将小徒弟提了起来。星落两只脚登时就悬空了,她有一点儿慌,立时就把两条腿盘在了陛下的右腿上,倒累的陛下踉跄了一下。皇帝停住了脚步,侧过脸垂目看着她,那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全是无可奈何。星落往上攀了攀,仰着头冲着陛下直乐。“您的手臂没力气了?”她的大眼睛灵动一转,信口开河,“徒儿就说嘛,您看上去结实,可宫里头呆的久了,保不齐肌肉就退化了——打个比方说,您此刻要是打我一拳……”她话音未落,就见眼前人眸色愈深,向外冒着丝丝凉气儿,星落何等乖觉,从善如流地改口。“……您要是打我一拳,我虽然死了,可我坚决不服。”动不动死啊活得,皇帝听得直皱眉头,他把星落往地上一放,自己个儿则弯下了身子,单膝着地,将后背给了小徒弟。“大狗背小狗,上来吧。”星落一下子扑在了陛下的背上,拿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师尊呀,圣明天子坐朝堂,天下事尽在您的股掌——您做什么老是往外头跑,怪危险的。”皇帝从她清稚的语音里听出了几分关心,就有些甜腻漫上心头来。她的分量像云,轻柔又纤细,可皇帝背着她,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像是背负了万顷江山。她才将将十五岁,还像个四六不懂的孩子,他从前待她太坏,总要好好弥补才是,没理由要求她即刻就能懂自己对她的感情。可若是一辈子不懂呢?皇帝负着她,慢慢地走着,泥土松软,一走一陷,皇帝忽的就释然了:从前未曾爱上过谁,一旦爱上了那便是一生一世,即便她不懂,亦或者压根不爱他,那他也没什么辙,一辈子护着她便是。不过是须臾一瞬的功夫,皇帝甚至想到了以后从宗室里过继一位子侄,来承继大统,好教他能一辈子默默守护着小徒弟。星落见陛下久久不做声,又问了一声儿,“您想什么呢?”前头就是她的车轿了,车门敞着,赶车的小哥儿坐在车前打盹儿,皇帝慢慢地走过去,将小徒弟卸在了马车上坐下。星落坐在车门前的板子上,晃着腿,仰着头望着陛下。皇帝站在车前,月光下的面庞清俊爽举,他负着手,视线落在了小徒弟的明眸上。“……朕身为你的师尊,有些事情还是放心不下。”他正色同小徒弟说话,眉眼晕染了几分月色,有些清雅温润的况味,“老君曾道: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星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皇帝看了她一眼,决定说的浅显些,“做事该当有始有终,端阳节在帝京救下的那些女童,如今可有追踪?”提起这个,星落自有话说。“自然有。”她细细道来,“我朝梁国公主殿下,曾在国中各地开设了养幼院,徒儿端阳节救下的女娃娃,有家的徒儿叫人送回了家,没家的都进了养幼院——您不是还过问了么?”见皇帝认真地在听,星落便仔仔细细地同他说起了千丈崖之事。“千丈崖上有百亩山林荒地,静真这几日就领着人开荒种地,徒儿家里的家丁刑铨也在栾川四处打探,为那些娃娃们找家儿,徒儿虽然满嘴废话不着调,可此事绝不会制作,表面功夫……”她重申,“徒儿是正儿八经的女冠,我教讲承负,徒儿这辈子努力修功德,下辈子徒儿的身边人才能继续过上好日子。”小徒弟说话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认真的样子实在令他心生欢喜。皇帝嗯了一声,只觉得心甜意洽。夜色静深,天宇澄澈,月光如练洒在这片空寂的山林,皇帝的心中忽的涌出了一些悸动,想要将自己的心剖白给她看。小徒弟却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枣泥糕,包着油纸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咬着吃。皇帝向她的身前站了站,眸色幽深静蓝,有如高天上的星子。“朕从前待你不好,如今想来满心后悔。”他自嘲,眉间蹙起了一道深谷,“人生不过百年,除却年幼时的稚弱,年老时的衰败,再除却认得你之前的蹉跎,拢共也不过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