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平日,如此这般义愤填膺、意有所指的言论怕会给姒洛带来杀身之祸,今日不知为何,周王负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眉心拧起又舒展,眸光渐沉,脸色渐暗,却始终不发一言。
几步之遥,假寐不醒的姒云心里打鼓,正犹豫要不要“悠悠转醒”,几不可闻的珠帘声落入耳中,只不多时,一缕又轻又缓的吐息拂过耳畔,一只分明而干燥的手拂过颊边,落在她额头上。
“还好,没烧起来。”
“这是?”
姒云狂跳的心没来得及平复,周王的声音再次响起。
似乎是看见了案头的竹简,正借着烛火展开细看。
“那几个菜畦?”
窸窸窣窣一阵竹简声,再开口时,声音里似乎多出几分迟疑与不解。
“桃林小院……她花了许多功夫?”
姒洛一怔,似不解素来喜怒无常的周王何以没有动怒,又作好了“大不了一死”的心理建设,心一横,回他道:“虽说有齐叔齐伯帮忙,开畦之后,每日的锄草浇水,施肥耕地,哪样不是夫人亲力亲为?大王不曾过问,只一句野菜怕是无用,夫人二话不说就去田庄。如今庄上人人都说夫人是活神仙,大王可知夫人怎么说?”
周王垂眸看向珠帘之外,浮光掠影,掠不进薄雾裹挟的凤眸之下。
“夫人只说,大王英明,天佑我大周。”姒洛伏身叩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奴婢逾矩,自沣水破虹后,夫人心心念念、桩桩件件,哪样不是为大王?夫人心善,晋夫人再如何为难,她从不曾介怀,今日也是为护她才受伤。分明非她之过,为何是她在受罪?”
昏昏烛火,皎皎眉目。
虽说大半是误会,听素来清清冷冷的姒洛字字句句为她鸣不平,姒云如何能安心假寐?
不等周王出声,她倏地一颤,两靥生娇媚,横波起潋滟,睫影微微一颤,映着烛火,一脸懵懂地醒了过来。
“大王?”她的眼里噙着初醒的无辜与朦胧,看见不期而至的周王,眼里泛出“情不自禁”的笑意,笑语喃喃,“宴席散了?大王怎么来了?”
一帘之隔,姒洛跪坐在地的身影倏忽映入眼帘,姒云一“惊”,连忙道:“可是阿洛莽撞,冲撞了大王?”
“无妨。”
周王放下竹简,敛眸沉吟片刻,看她一眼,神色如常道:“晋夫人已搬去永巷,身子若是不适,太姜那边……”
“不妨事。”听懂他话中意,姒云连忙摇头,好似在说与他听,又似在和旁人絮絮解释着什么,“太姜宽宥,今日之前,明知云儿失礼也从不曾怪罪。只是今日席宴上,云儿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承下请安之事,若是又推脱身子不适,落入旁人耳中,不知又会转变成什么样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
不等周王应声,她又扯了扯唇角,敛下眸光,轻道:“要以偏宠为借口之事已太多,此等小事,不劳大王挂怀。”
周王眸光微顿,抬眼远眺永巷方向许久,直至眸间重又浮出秋水一般的清冷。
“如今伯士已安然归朝,等云儿养好身子,朕带你离去王宫,去洛邑散散心。”
一阵细风拂过,书案上多出个质地精细的小药瓶。
姒云回过神时,来时匆匆的周王已迈过门廊,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龙年大吉!
永巷密室
次日平旦,一缕晨光拂过幽长巷道,一道袅娜身影被新日拉得纤长。
西周永巷因“姜后脱簪”闻名于后世,不同于后世那条长门幽怨的长巷,此间巷口绿柳扶风,梧桐簌簌,晨光正当时。
绕进西宫不多时,姒云跟着应门的宫婢一路入内,绕过前庭,刚入偏院,连片成林的垂柳树下,一池莲花倏忽映入眼帘。
姒云步子一顿。
并非她少见多怪,实在是后花园的莲池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虽说此莲池非彼莲池,乍见碧色如玺,亭亭水中立,心头不自禁一颤。
“夫人?”
见她停下,宫婢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一道之隔,笑意盈盈道:“夫人也爱莲?因太姜爱莲,移居永巷后,先王便让匠人在西宫也挖了个莲池,两个莲池原本相通,而今埋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