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着认错,说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随便出头了。只要他好起来,我就在他身边安静地待一辈子。那一刻我才知道,他是真心待我好的。可他那么聪明,我心里怎样想他,他肯定猜到了。”“我拿别人对我犯下的错去惩罚了他。这是奴才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只可惜,我实在是个不听话的徒弟。我为了帮他报仇,就往上爬,爬到可以堂而皇之地一棍子一棍子地把那个小人打死。”怀恩收了那副哀伤的神情,随意耸了耸肩,露出几分平日的乖张,“这世间的人啊,他们总爱说什么咬咬牙就过去了没有经历过的人,就不会明白那种牙都要咬碎了的感觉。我知道殿下到底在自责什么,所以觉得今日自己有这个资格,坐在这里劝殿下。”“对咱们好的人,无论当初我们对他如何,他们总是盼着咱们好的,老大人待殿下的心也是一样的。”怀恩捏着朱辞远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她心里明白的,他怎么会不难过呢?他的老师死了,是为他而死的。这些年她也听过许多关于那位老大人的传闻,说他少年得志,是这京城中最年轻的状元郎,后来入了翰林院,却压不住少年心性,当面直刺当时的首辅大人,说他失德,得罪了权贵,被下放到了地方,只是在地方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他最终却回到了这个权力中枢,性子却被磨平了不少。这些年他在皇帝和大臣之间周旋,有人赞他圆润通达,有人说他卖直讪君。只是这样一个性子温和的老人,终究还是撞死在了乾清宫门前,用最惨烈的方式,去维护他想维护的文心和皇子。她还隐约记得这位老大人站在寒风里的模样。有一日她跟着朱辞远去听学,那位老大人却叫住了她。言语很温和,见了她很慈祥地笑:“殿下过得可好?”很没来由的一句话。怀恩当时怔了怔,只是恭敬行礼道:“殿下一切皆好。”如今想来倒有些时移世易之感。她这般胡思乱想着,却觉得身子一重,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是朱辞远的拥抱。他的拥抱从未这般沉重过,像是整个人都要压在自己身上。她及时的撑住了他,两个人才不至于一起跌到地上。她觉得自己颈肩好像湿漉漉的,有什么东西滴了进去。他说:“怀恩,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亲人了。”但是还好,他们还有彼此。那些陈年的、不为人所知的暗伤,终于还是对着彼此袒露了出来。那夜之后,朱辞远终于走出了那间屋子,一切恢复如常,日子平稳又安静的过着。夏去秋来,月升日落。春日里,朱辞远在院中给怀恩扎了个秋千,她时常坐着秋千晃荡,要朱辞远把她推得高一些,再高一些。这是唯一的朱辞远不太听她话的时候。或是天气晴好的时候两人一起放着她缠着朱辞远扎好的风筝。夏日里,她摇着扇子,坐在大树底下,躺在石凳上乘凉,看着朱辞远挽了袖子,摇着一桶一桶的井水上来,然后用清凉的井水湃着新鲜又甜美的果子吃。秋日里,她跑到后院的杂草丛里捉肥硕的蚂蚱来串成一串儿,塞到锅炉里。她烤完,听着朱辞远数落她裹了一身的泥。怀恩笑着揪了一只烤得黑乎乎的蚱蜢,偷偷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原本还嫌弃万分的朱辞远,过了几日倒也一起来同她抓蚂蚱了。冬日里,在院里撒点谷子,抓点儿小蛐儿,堆个雪人打个雪仗。或是两人落了一身雪后,钻到同一个被窝里,凑在暖烘烘的碳盆边儿搓着手烤着。怀恩有时会想,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过下去也不错。从前她想都不敢想,自己会在这么小的一方院子里,住上一年仍不觉得乏味。最开始,朱辞远伺候自己,她还总有些别扭,再后来她倒是也习惯了。这里没什么殿下,也没有什么奴才,只是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于是后来她使唤起朱辞远来便也十分顺手了。这一年里,她倒是养的白白的,胖了一圈儿,朱辞远的双手倒是肉眼可见的粗糙了。每当这时,怀恩就会想起自己答应长宁的话,心虚的摸摸鼻子。只是念头一过,她还是呼来喝去的让朱辞远给她倒杯茶。怀恩有的时候也想问问朱辞远,有没有想过怎样出去。只是她见朱辞远从不着急的模样,但也从来没有问出口。转眼又是一年盛夏,窗外的知了促急又热烈的鸣叫着。怀恩刚沐浴完,懒懒的靠在朱辞远的膝头,任他把自己一头乌亮湿漉的长发用布巾擦干,晃荡着光脚丫享受着。此刻,她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刚沐浴完身上倒是干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