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从前它有一个更加出名的地名,叫做汉中郡。自隋文帝杨坚统一全国之后,废除郡县制,改为州县制,全国只设两级行政区域。唐承隋制,继续在全国实行州县制,并把所有地方的名字改成了“某”州,使得许多从前有特色的地名变得泯然于众,缺少辨识度。就像曾经的常山郡改成了镇州,襄阳郡改成了襄州,南阳郡改成了邓州,让很多人一头雾水,摸不着南北。杨坚推出州县两级制的目的是为了杜绝出现东汉末年诸侯割据的现象,所以直接把州降到了郡的级别,由州刺史直接向朝廷负责。但李唐代隋之后面积扩大了将近三倍,全国各地的州发展到三百五十多个,如此庞大的摊子让朝廷中枢管理不过来,每天各个衙门的文书堆积如山一般。于是,李世民根据各地山川地形,效仿汉朝在全国设立了十个道来监察各州。但有句话不得不提,李唐对道这一级别的划分可以说是一坨屎,根本无法像汉朝那样直观明了,所以也没有传承太久,到了宋朝就被废黜。像汉朝的荆州、徐州、冀州等等,哪怕过去两千年,只要提起来,后人马上就能知道大概方位。但说起唐朝的山南道、黔中道、淮南道,又有多少普通人在不查阅资料的情况下准确的说出其大概位置?这些道的长官被称为采访使,对州县只有监察弹劾的权力,没有领导权力,而且不常设,属于临时派遣性质,大部分时间都无人担任。到了开元年间,李隆基不再设置采访使,而是以节度使代替,并改州为郡,因此在开元、天宝年间,很多州郡都是两个名字共同使用。譬如,裴宽这次来出使的汉中郡,有人叫他梁州,有人叫他汉中。但李瑛已经下定决心,等平定了洛阳与幽州之后,将对全国实行行政改革,借鉴明朝的行政制度来杜绝藩镇做大,将节度使这个致命毒瘤扼杀在摇篮之中。裴宽带了百十名随从离开长安,向西经陈仓大散关,再走褒斜道,用了四天的功夫抵达了汉中郡的治所南郑县。自从长安沦陷之后,田仁琬就退守汉中,李楷洛、李光进父子率领三万多人尾随追袭。田仁琬屯兵汉中,据城死守,并派人前往洛阳求援。但洛阳那边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去哪里抽调兵马来支援田仁琬?于是李林甫代表朝廷给他回了一封书信,让田仁琬从剑南道和山南道征兵,挖掘自身的潜力,与朝廷共渡难关。为了安抚田仁琬,武太后册封了他一个山南道防御使的官职,让他全权负责剑南道与山南道的军事,阻挡叛军对山南和剑南的进攻。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获得了一个正三品的防御使职位,田仁琬便打起精神,坚守汉中。李楷洛向南郑发起了几次进攻,俱都被田仁琬打退,两军陷入胶着态势。田仁琬一边派人前往成都调兵,一边派人在山南西道治下的金州、巴州、利州征兵,全力抵挡长安军的推进。就在这时候,吐蕃人向陇右发起了进攻,李楷洛奉诏撤退,率领麾下的三万人马一夜之间撤离了汉中。这让田仁琬稍稍松了一口气,一边继续募兵,一边派出使者刺探河南、淮南,以及荆襄的情报。斥候从各地送回的情报让田仁琬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对洛阳朝廷的前景心生悲观。河东全境已经沦陷,十几万长安军正在渡河围攻洛阳。李嗣业率领的三万人马一路穷追苏庆节不舍,连下商州、南阳、襄阳,朝着荆州穷追不舍。这些丢失的地盘都是山南道治下,算是田仁琬这个山南防御使的防区,于是他写信给苏庆节,希望他坚守荆州,自己会分兵救援他。但苏庆节对田仁琬的书信根本就置之不理,发出去的书信犹如泥牛入海,这让田仁琬很是愤怒,总算明白了武氏母子的朝廷为何不堪一击!苏庆节不肯与自己联手,田仁琬就不敢贸然与李嗣业开战,一来自己兵力处在劣势,二来汉中距离襄阳六七百里路程,万一出兵被偷了汉中,那就得不偿失。襄阳固然重要,但汉中作为巴蜀的门户,对于田仁琬来说更加重要,所以在襄阳与汉中之间,他只能选择汉中。田仁琬的几个幕僚甚至向他建议学习刘焉,毁掉进入巴蜀的道路,割据自立。田仁琬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受到幕僚的蛊惑,未敢轻举妄动。他内心深知此一时彼一日,刘焉父子之所以能在巴蜀盘踞二十年,那是因为中原地区群雄混战,没人来收拾他而已!等中原地区分出了胜负,就算最弱的刘备也能轻松平定巴蜀,更不用说换成曹操集团或者孙权集团来讨伐。现在大唐虽然发生了内乱,但并没有伤筋动骨,百姓对朝廷还十分拥戴,如果自己敢学刘焉割据自立,李隆基的三个儿子不管谁赢了,都能轻松碾死自己!,!就在田仁琬彷徨犹豫之际,他的故友裴宽来到了南郑城外求见。田仁琬知道裴宽是来当说客的,但自己目前也没有太好的出路,只能打开城门听听裴宽说什么。“呵呵……裴兄,一别五载,别来无恙乎?”田仁琬带着手下的幕僚亲自来到城门口迎接,热情的拱手寒暄。裴宽大笑着下马:“愚兄在门外等了这么久,还以为要吃闭门羹了!”施礼完毕之后,田仁琬恭请裴宽进城:“裴兄请入城,你我久别重逢,今日当开怀畅饮。”“愚兄这趟来汉中,其他事情可以不做,但必须与仁琬痛饮一番。”当下,两人并骑入城,很快就抵达了田仁琬的驻节所在。侍从奉上茶水,田仁琬吩咐幕僚去把梁州刺史、别驾、长史等人全部喊来,为裴宽接风洗尘。“不必了,愚兄这次来汉中乃是为了私事,并非为了公事,就不要惊动地方官了。”裴宽急忙阻止了田仁琬的幕僚,一脸真诚的道,“今日你我兄弟对饮,就连幕僚都不必在场。”田仁琬捻着胡须颔首:“既然裴兄这样说,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两人分宾主落座,喝茶闲聊。裴宽也不急着托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说往日的朋友情义,回忆自己当初与田仁琬一起参加科举的青葱岁月。“忆当年,你我初次会考,愚兄二十三,仁琬二十,这一晃就奔着六十岁去咯!”田仁琬端着茶盏道:“裴兄考了个探花,而小弟却落了第。”裴宽大笑道:“仁琬纵然落了第,现在不也是官拜节度使,成为了大唐的封疆大吏么?这就叫做有志者事竟成,苍天不负有心人!”田仁琬苦笑:“裴兄也不是外人,小弟也不瞒你,我能做到剑南节度使的位置,还不是亏了李林甫的提携。否则,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做着县太爷呢!”说话的功夫,侍从准备好了酒宴,两人一道入席,把茶换成了酒。一杯酒下肚之后,裴宽开始步入正题:“仁琬啊,愚兄知道你感激李林甫对你的提携,但你是大唐的臣子,应该明辨是非,而不应该跟随李林甫一条路走到黑。”“小弟站错了队而已,若是武太后母子能够占据上风,或许此刻是我在劝裴兄看清形势。”田仁琬大笑着仰头一饮而尽,“也许这就叫做成王败寇吧?”裴宽摇头道:“非也、非也,无论谁输谁赢,武氏母子都是谋反。更何况凭他们母子的为人,又拿什么来与陛下抗衡?”“唉……”田仁琬叹息一声,“唐王殿下确实雄才大略,看起来洛阳朝廷的灭亡只是迟早的事情。”裴宽继续问道:“抛开能力与号召力,仁琬兄弟认为陛下的人品与李琦的人品谁更配做大唐的皇帝?”“雾里看花。”田仁琬不愿意正面回答,“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帝王的家事。身在长安的官员都看不清形势,更何况我这个身在外地之人。”裴宽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直奔主题:“仁琬啊,愚兄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来意。”田仁琬沉默不语,心如明镜。裴宽继续道:“如今陛下掌控长安、太原,坐拥八十万大军,攻破洛阳也就是个月的事情,听愚兄一句劝,弃暗投明吧!”“只怕唐王容不下我。”田仁琬一脸担忧的道,“我不仅支持武氏母子,还出兵攻打陈仓,阻挠唐王收复长安。更重要的是,我与李林甫是儿女亲家,只怕就算举兵起义也是难逃一死!”:()盛唐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