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睡得肚皮朝上,外头明月西流,日升东方。天色居然就这么亮了。黑夜埋入苍穹深处,带走了昨夜星辰下的爱恨。安无雪完全确认解咒之法没有问题后,在上面留下了许多批注。下咒的是南鹤剑尊,解咒还得谢折风这个长生仙自己来解。师弟是个剑道天才,咒术之上,只能算是上佳,他怕对方解咒出错,仔细地留了些解咒之时需要小心的点。做完这些,他将玉简收起来,拿着走到房门前,打算去找谢折风言明所有事情。可结界撤下,房门打开,门外之人便猛地回身看来。那人不知在外站了多久,似是挂了一夜的霜雾,转身之中,便送来不少冷息。偏生长生仙不怕寒凉,师弟全然不知自己此刻多么冰寒,就这么两步冲到他的面前,惶恐地抓着安无雪。他甚至不敢抓着安无雪的手,只那么抓着安无雪的衣袖。安无雪看着他还是有些微红的双眼,微怔:“你昨夜没有歇息?”“师兄,”谢折风完全没在意这个问题,生怕安无雪转身离开一般,赶忙道,“我昨夜一时情急,又让师兄不高兴了,是我的错。”昨夜……?安无雪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遗忘的事情。他叹了口气,眉头轻皱,觉着这人身上着实挂了太多的夜露。他正想把师弟拉进屋再细说。谢折风却又忙不迭用着恳求的语气低声说:“你若是……若是喜欢姜轻,你喜欢他什么,我都去学,好不好?他能做到的我一定都能做到。”安无雪一愣。谢折风摸不准他的想法,又说:“修士之中若是道侣之间修为相差过大,多半会容忍高修为者豢养炉鼎。姜轻不过是渡劫初期,不敢对师兄有所置喙,我会解决剑阵祸事,助师兄解除傀儡印。”“到时,我……”此言太过折辱,谢折风想了整夜,此刻仍然滞了滞。可他一个咬牙,便接着说:“我想留在师兄身边,你可以当我是你的炉鼎,在我身上留下奴印助你修炼也行,我绝不干预你喜欢和谁在一起……”他说着如此卑微之言,却还生怕安无雪嫌弃拒绝,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的师兄,缓着嗓音,问:“这样可好?”日光初洒的北冥没有夜间风大,积雪安安静静地躺在四周,长了千年的仙梅像一个又一个亭亭玉立的安静美人,将时光都凝固在了这一刻。四下分明安静得很。安无雪听得清谢折风的每一个字。可他怀疑自己看了彻夜的玉简,耳目不明,听错了什么。他已经决定相信自己当年的选择与心动一次,告知谢折风无情咒的存在,等着这人解咒之后,来同他交代清楚当年种种。若是当真有可说道之处,那便……那便再说。若是没有,那揪出背后之人后,不论谢折风如何,也不论他自己生死,他都不可能回头。因此,他为这人两宿未眠,又看了一夜的咒术。结果安无雪刚推门而出,便听到谢折风提昨夜之事,他以为谢折风又要无理取闹。
他还未来得及冷下脸来。谢折风说的话却……却全然不像是能从出寒仙尊口中说出来的话。安无雪气息稍顿,垂眸,一时怒意起不来,恨意上不去。他空茫茫地看着积雪上的落梅。他许久不曾有这般胸腔同时灌满陈醋与清酒的感觉。醉醺醺的,又酸落落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怔怔道。谢折风却惴惴不安地说:“这样也不行吗?”那已经是他想了一夜才拼尽全力说出的话了。安无雪摇头,五味杂陈道:“你前两次的气势汹汹呢?”他抬眸,正好撞见谢折风眼神之中一闪而过的幽沉。——谢折风在忍。居然只是在忍。易地而处,安无雪根本不可能愿意这样做。虽说他醒来之时,宿雪在他人眼中便是出寒仙尊的炉鼎,但谢折风从来不曾真的把他当做炉鼎,而他也知晓宿雪的炉鼎身份只是暂时的,因此并未太当回事。若是当时谢折风有任何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他是宁死也不可能愿意的。而谢折风现在却主动和他说这样的话。“做我的奴仆?以炉鼎的身份待在我身边?”安无雪望着他。“师弟,你是落月峰的剑尊,是两界的共主,四海唯一的仙长。你放着好好的尊者不做,当真能愿意以此等身份自居,哪怕我同他人结为道侣你也不会干涉?”谢折风神色惨然,却还是点头:“或是师兄还想如何?我都能做到的,我一定能做到。我只是想待在师兄身侧。”“既然如此,”安无雪蓦地轻笑了一声,笑中满是无奈与复杂,“你要满足你之所想,强行将我带回落月峰更为容易吧?千年沧海桑田,我已经不是那个带着你斩妖除魔,牵着你走过落月峰峦的师兄了。身份、地位、实力……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可以不必这么委屈自己,你若当真想对我做什么,我其实是没有办法的。”谢折风轻轻问他:“大不了一死,是吗?”安无雪一愣。“师兄还在试我。我如果真的这么想,那我就枉活这千年。“你刚不在人世的时候,我还抱有很大的期望,总觉得我能马上找到你的魂魄,寻到死而复生之法。那时我会想,若是师兄回来了,不管师兄怎么想,我都一定要将你锁在我身边。“可过了几百年,我心魔未除,你的残魂也毫无踪迹。我年年以仙力覆盖荆棘川,年年带不回任何东西。我便又在想,回来就好,回来我一定拼尽全力恳求你原谅我,将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滴水穿石,再大的过错我都愿意去填。“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化。这两百年来,我明明根除了一次心魔,却反而开始怨恨苍天——上苍若要惩戒我,为何付出代价的是你?“直到如今,一千年,我已经什么都不敢想了。你还是没有回来,荆棘川寂寥无声,春华尘封许久,霜海前的魂铃再未响过一声。”安无雪撇开目光。他看着不远处树梢上的寒梅,却想起了霜海前的长松。他确实从未想过,那魂铃挂于高天之上的霜海千年,只是为了等他来敲。谢折风的嗓音都裹着苦味:“我第一次见‘宿雪’的时候,师兄的神魂应当还没在这具傀儡身体里醒来。云舟带着‘宿雪’站在我面前,为了隐瞒傀儡之身,‘宿雪’一直低着头,我只看了一眼画像——和你一模一样。那时我在想,若是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