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笙一开始只恶劣地想着要留住陆淮,让他被他牵动心神,看他纵有千言万语却只能憋的满脸通红的模样。
可是说着说着,他的泪竟然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开始是一滴、两滴,到后面竟然收不住了。骨节分明的葱白手指紧紧捏着手里原先松松攥着的锦帕,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一席话仿佛重锤击打在陆淮身上,眼前人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滴滴在陆淮好不容易静默下的心池中激起涟漪,逐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他仿佛听出了沈沉笙的言外之意。
这应当不是巧合…如他这般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聪明人直觉眼前女子说出这样应景而直指他心深处的话语不应当是无意而为之。
而且从理智的角度来说,他也不应该再被心上人的这一番痛苦剖白而打动,应该快刀斩乱麻,让一切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去,让裴羽和沈沉笙终成眷属。
但他毕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眼前人是他初次邂逅便已再也移不开眼的心尖月光,是他的少年心事。
她在哭,还是我惹的…酸涩的滋味蔓延在陆淮心中,若有其他选择,他又怎么忍心像那些人一样伤害于她?
古人云“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他虽然扪心自问自己没情浓到非卿不可的地步,可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少时曾为沈三这样倾城绝代的佳人而悸动,陆淮亦不抱希望自己将来还能再把残破的心拼凑奉送给其他的女子,也觉得对他人不公平。
那天被裴羽戳破之后,他甚至都绝望的想除了沈三,他不可能再抱旁的女子了,他不配。
他心中的天平开始逐渐倾斜,他只想抚平沈三如黛眉间的蹙起,好好的告诉于她,他会用行动证明她有多么值得被爱。可是裴羽的身形还是如同时刻准备挥刃索命的无常守在身后,叫他不敢伸出手。
但他好像又不那样惊惧了,因他循规蹈矩久了,竟然也忽略了一样关键,那就是自己才是命运的主宰。他不应该为了成全裴羽而放弃自己的爱情,这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沈三小姐都不公平,他太自以为是!
“陆公子,我可以触碰到你么?”
那“女子”说,又怕陆淮误会似的,小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如你这般的君子,你的爱应该也像润物无声的溪流,有生命又不能轻易被斩断。”
“我知陆公子对我无意,聊的这般愉快全仰赖了辛苦郎君的付出。沈三自知任性不讲理,却还是忍不住希冀郎君能够不要这般客气,可以袒露出自己更多的真实,莫要像隔着一层雾般…这样可能会让我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来,我实在是怕…”越说越感到羞耻难忍似的声音越来越淡。
这番话又添上了一把火,烧的陆淮心里愈发内疚。沈三会意的本没有错,他哪是刻意想蒙着一层纱,他就是心慕与她,只是自己做了懦夫想逃避罢了。
陆淮又想起了裴羽另缔结与他人婚约,不管是否有苦衷,又何尝不一种易变寡恩?这样伤人的他却还有资格要求他人不能染指沈三么?
这一刻,光明磊落的君子也有了不能宣之于口的私心。他挥开了世俗的枷锁,真正地想为自己争取爱情而战。
沈沉笙没有再落泪,哭过的样子并不是那么好看,甚至潋滟的眼睛都红肿得暗淡了神彩。
但陆淮却只是深深地无关风月地凝视着她,第一次看得这般久而专注。
“淮深感惭愧,今日是淮对不住沈小姐,但淮有一言想与小姐说。”他站起身来,清绝温雅的脸上流露出羞赧却语气坚定。
悲悯世间的神明终于被他用卑劣手段扯住了衣摆,违背初衷地为他驻留下了么?
沈沉笙心中的刺激快感一瞬冲散了刚才真切的悲伤,仿佛撑不住了似的衣裙下的脊背微弓出一道弧度。
“淮今日之所以前来拜访,只因琼花宴上一会便对小姐心生欢喜,此后作诗作画以及递拜帖均是淮真心所为。只是用心不坚,困于其他之事心绪不宁,故对沈小姐轻慢。”
陆淮听见自己用干涩而紧张的声音说出了“若蒙小姐不弃,可否重新给淮一个邀约的机会?之后无论遇到何等困难,皆可与淮言说,如果可以帮得上忙,我定万死不辞!”
沈沉笙点了点头,莞尔一笑仿佛冰雪消融。二人对酌以茶代酒,约定一笑泯恩仇日后以友人相处,之后的交谈陆淮全然放开,沈沉笙讶异地发现两人兴趣相投比之营业状态时更甚。
送走了陆淮之后,他有点怅然若失。
明明留住了那片想离开的云就该失去兴致丢开才对,怎么他还真像怀春女子般,禁不住地在回想刚刚他落泪时陆淮眼中的心疼和酸涩是那样真切,禁不住想他温柔而坦诚地剖白…
沈沉笙想他哭得眼睛肿的时候一定很丑,可是为什么陆淮还能用那样柔和、恨不得以身代之的眼神看着不再容光焕发的他?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想象着陆淮真的替他哭了的话会是怎样一幅光景就燥了起来?为什么自己会想舔舐尽他的眼泪,把所有的苦涩吞咽到自己的腹中去呢?
今天的一场闹剧,折进去的到底是陆淮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