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淡淡道:“重聚元神少则一月多则半年,这段时日里本座不会来妖界,但你须把她照顾好。”说罢,转身便要走,青岐见了玄冥脸上现出三十万年前少年人那般孤傲,原以为他如今已心性大定,未曾想到玄冥的固执或许比他还要多上几分。
青岐勾了唇,向着玄冥清瘦颀长的背影道:“原来你也会这样爱一个人。”
玄冥的身影顿住,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须臾后不见了身影。
脚下海域的风浪依然不变地、一阵又一阵拍打着陆海交界处延绵的群沙,空中的云雾复在风力下悠悠地游移回来,在青岐的身边舒展、成团。玄冥早已离开,所站之处被几缕浮云替代,他却仍在原地沉默地站着。
他这般沉默,倒让怀中的白狐睡得极香甜,蓬松的毛下覆盖着的身体规律地一起一伏,向青岐的掌心中传来肌体的温热。
最后,青岐的嘴角牵起一丝复杂的笑容,转身向狐岐神宫行去。
这段时日里,妖魔二界虽在暗地里有布兵排阵之举,明面上却仍是和和气气不动兵戈。除了为官做宰的那些仙僚,旁的人如今都还不知晓曾经的存在着一场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战争,故而六界上下仍然极其安定,一片海晏河清的太平景象。
自玄冥和青岐作了那交易之后,这番盛世图景方才不似危楼欲坠,魔界虽对妖界之举极为不满,但光凭魔界一界之力显然掀不起什么风浪,故而一时间天下大定,未有战事之患。西天灵山独立于六界之外,本就是个祥和不争之地,如今逢天下安宁少有动乱之际,这仙山宝境又添几分平和闲适,上下敷演佛法、宣讲正果,一派修真正善之景。
洛华郡主的二魂一魄便在养在一朵白莲之中,玄冥须将白莲从灵山移到冥界,但在去灵山之前,他须先去一趟东洲空桑山,那儿是浮玉元君的府邸。
他本应在去妖界之时就来一趟空桑山,又或是命道明往此处送上一张拜帖。奈何当时情急,便顾不得这么多的细枝末节。青岐当了这么多年的妖尊,心思手段狠厉,他不愿让孟元在青岐手里多待上一刻。如今承诺已定,青岐不敢对孟元如何,他且安下心来前往东洲空桑山。
一路上乘云御风,到了空桑山时又是一个黎明。
空桑山地势不高,林麓幽深,时能听见鸟鸣啁啾、涧水潺潺。玄冥到了空桑山元君府前的时候,日光方才初初破开云雾,又吞没在重重叠叠的枝叶中,几缕光线挣扎着落下到翠叶上凝着的几颗晨露上,映得那几颗露水散发着黛青色的岚光。一溜清澈的溪水从府后高处蜿蜒而下,在宁静的林中作出叮铃的乐曲。
此处僻静幽深,可见得府主人乃是个避世不染红尘纷扰之人。
人的记忆总会习惯性地埋没不大重要的事,比如浮玉元君之于玄冥,他们二人虽同是灵山弟子,但实际上说来,玄冥对这位元君并无什么印象,除了她当年曾来求过他补一补洛华的魂魄。浮玉元君修习于南海观音座下,与玄冥已是隔了一辈。他们二人相差七万岁,浮玉元君方出生时,玄冥便已被地藏菩萨点中正待入轮回了。
浮玉元君十万岁的时候,玄冥恰恰脱出轮回登上冥界君位,这位元君等了他许多年,只等着他出轮回即位的那一刻,便一个人冲上了罗酆山玄阴宫。
光凭这一点,就值得玄冥对她留下一些印象,虽然并不多。
能单枪匹马不顾阻拦上罗酆山再入玄阴宫的人,冥界史上单手便数得过来,浮玉元君便是一个。不知是他初即位时玄阴宫守备不严的原因,还是为着这是灵山弟子而守卫不敢阻拦,不论是什么原因,竟让她闯入了玄阴宫,这让那时候还年轻的玄冥着实有些诧异。
而这元君来的目的,更是让他诧异。自打历经了十万年轮回,玄冥心中便甚少评判旁的人,但在浮玉元君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一个做神仙的人竟然能蠢到如此地步。
首先,补魂救人违背常理,若硬是逆天行道必遭天谴;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他和她们不熟。
他生于冥界,经地藏菩萨的点化即位冥界君位,生来有庇佑冥界乃至护佑天下苍生之职,可是洛华之死同这天下苍生实在沾不到一丁点关系,他又为什么要救她?若是救了她能保天下太平如何如何,他会考虑考虑,但可惜的是如今的天下很太平。
玄冥是一个如此冷漠严厉的人,那会儿年轻气盛的浮玉元君听了他如此冷漠严厉的一番话,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冥界。她后来又在观音座下听了几年的讲,便回到空桑山了,这一避居就是二十几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