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躲闪,一脸心虚。此事,自然是前几日,他与谢纾一同饮酒,然而醉酒中,他却告状似地,吐露了周不渡这些年的不少疯狂举动。
“乖徒儿你知道么,你那对象……就是个疯子……嗝。当初他在浮屠塔时,我见过他,他身上满都是伤痕,可是却不是别人做出来的,而是他自己往自己身上割的。”
“我看到有烧伤,有贯穿伤,甚至还有勒痕。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谢纾一开始,还笑意盈盈,可鬼医经不住灌,谢纾只是装作不经意一问,鬼医便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的真相,“我仔细去问,他神志不清,却一直不断喃喃说,‘不能忘记,一次也不能忘记’,把我吓得够呛,我都成鬼了,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比鬼更可怕的……”
他说完,就地一躺,直接呼呼大睡,等第二天,与小黑一同被谢纾拒之门外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
小黑本来还在训斥一些试图蹲在谢纾家门口道谢的鬼修,结果转头想要进门,莫名其妙也吃了闭门璞,方才训斥时少年老成的表情瞬间大变,而鬼医则开始委屈地叫嚷起来,“乖徒儿,好徒儿,你这是怎么了?”
谢纾不开门,他便“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鞠泪道:“不知我这老头子是犯了什么罪,一把年纪,还要使我的好徒儿这般对待,我……乖徒儿你总算开门啦!”
他眉开眼笑,谢纾开了门,却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小黑和鬼医被他这样看,瞬间一股寒意从脚趾直蹿天灵盖,谢纾冷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帮着他,瞒了我不少?”
他漂亮的眼睛一眯,“差点忘记了,你们帮他让我忘记了三年的事情,还没算呢。”
小黑方才还严肃冷淡的脸色瞬间被打破,他一紧张,磕巴的毛病又出来了,想要上前扯谢纾的衣角,神情如小狗一般,“谢、谢哥……”
鬼医当仁不让,已然一把拽住谢纾的衣角,可怜巴巴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好徒儿,这可全然都是殿下的命令,我们可都是听他指使的!”
这老头活了数百年,早就成了人精,在这种危急关头,他毫不犹豫地“叛变倒戈”,三下五除二地要把自己全摘出去,甩锅甩得炉火纯青,泪声俱下地控诉当初周不渡的累累罪行——诸如吃的小糖丸实际上跟吞刀片没什么两样。
开什么玩笑!反正殿下已然要被扫地出门,何不牺牲一下小我,体谅一下他这年迈老人思念徒儿的心焦!
谢纾越听,嘴角笑意越深,鬼医一觑,满以为自己的宝贝徒弟原谅了他,欢天喜地地正要进谢纾的屋,结果刚一迈脚,眼前便“碰”地一声重重砸上了门,离砸歪他的鼻梁就差那么一点点!
鬼医:“……”
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就没忍住,趁他们即将大婚前一日,跑去拉着徒弟喝酒聊人生呢?!
他摸了摸鼻子,周不渡看他的目光已经充满了疑惑,剑眉微拧,似乎想要询问,可他看了一眼身后的轿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鬼医就差没“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殿下,您就自求多福吧。
周不渡此时浑然不知自己正牵着一个“小炸药包”,他克己守礼地遵从每一个结婚的步骤,所有的礼乐无一不符合规则制度,喜房内,更是被他布置得满目皆红,红绸罗缎高挂,床上铺着桂圆花生,而贺兰缺的牌位放置在桌案上,她笑得漂亮极了,只是不知为何那笑容却总是带着点坏与不怀好意,两旁是丰沛多汁的贡果与红烛,正静静地等着这对新人。
想必若是天上有灵,知自己捡的童养媳居然真的成功上位,会开怀大笑,得意于自己的好眼光。
正规的婚礼步骤多少有点老太太裹脚布,又臭又长,即使周不渡删去了一些他觉得过于封建旧俗的地方,也依然有点漫长,婚礼进行到一半,谢纾却忽然直接拉着他,道:“你真的愿意同我在一起?”
周不渡顿了一下,他长眉迅速地拧了起来,神色罕见地有些慌乱,“当然。”
谢纾站在堂前:“那你都不会再骗我,确认对我所言非虚,都是实话?”
周不渡也哑然了,他立即明白刚刚鬼医看他鬼鬼祟祟的眼神究竟为何,谢纾却继续道:“不过你骗我,我自然也是听不出来的,毕竟我又蠢又笨,脾气骄纵,总爱惹是生非,即使你对我说一万句谎言,我也是如傻子一般,可以被你蒙进鼓里,全然不知。”
周不渡慌了,他听出少年嘲讽的笑声,可是他却想要把谢纾搂进怀里,然而谢纾却抬高声音,道:“别碰我!”
“桩桩件件,今天我们非得说清楚。”
周不渡半晌都没说话,谢纾一看,就转身欲走,周不渡此时再也顾不上婚礼那繁冗的礼节,绣球从手里滚落,他从后搂住少年,如同一个恳求赦免的罪犯,卑微而诚恳地恳求道:“我错了。”
“何错之有?”
“我不该罔顾你意愿,喂你喝下孟婆汤。”
谢纾抖了抖,咬牙道:“还有呢?”
“我为了从天道手中抢回你,与佛门交易,代价是我要成为鬼王,镇守无涧鬼域。”
谢纾一哽,“还有呢?”
周不渡犹豫了一下,他把头埋进少年颈窝中,鼻尖闻着少年干净柔软的香气,闷声道:“为了杀浮屠塔上一个鬼王的时候,我做了很多疯事……”
谢纾低着头,“还有呢?”
周不渡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道:“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