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谢纾时眼睛一亮。
谢纾没戴斗笠,一双小脸素白如雪,眉眼如画,整个人像是一副工笔的山水图,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沉浸进去。
李廷玉跟她说了前因后果,隋连锁擦了擦手,握住谢纾的手,“照顾李二狗子辛苦你了。”
“李二狗子”瞬间发出不满的吠叫:“喂!”
隋连锁罔若未闻,她笑吟吟道:“你叫谢是对吗?我叫隋连锁,总之,你就把这当自己家。”
街坊邻居听说了隋连锁家来了一个很漂亮的公子,偶尔会偷偷摸摸地跑去蹲在墙角处看,隋连锁就会很不客气地把他们赶跑。
隋连锁怕他无聊,把自己一屋子的医书都给了谢纾。她喜欢医书,可是没什么天赋,反倒是对于各种奇奇怪怪的机关天赋异禀。
在这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正月那天下了一点小雪,他们家杀了一整头羊,给街坊邻居们都分了一碗羊肉汤,外加一碟烤羊肉腿。羊排被撒上一层浓稠的香辛料,孜然的香气浓郁地飘散在空中。
邻居们也纷纷给他们送来了猪肉饺子、柏椒酒与桃汤,装的碟子不太够用,隋连锁就翻出了屋角里久未动用的酸菜坛子。
他们三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就着羊肉与猪肉饺,院落外鞭炮声不绝于耳。
【……这不是很开心、很惬意的模样吗?】
【明明看上去大家关系都很好,最后,究竟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果然还是血观音冷心冷肺,他的心是废铜烂铁打造成的吗?】
谢纾十六岁离家,如今是十八岁的年龄,灵魂却已经漂浮数十载,子规城成了他久违的避风港,他在这里躲了半年的时光。
这段时光对他来说简直像是偷来的。天道不知为何没有再警告他,他在这里终于又活了过来。
他被塞了很多过年礼物,这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和蔼,让他恍惚中也以为,自己真的能在这里落地生根。
李廷玉过完年后离开子规城,这里是隋连锁的家,但他的家在更遥远的边疆,只是偶尔会来这边,久而久之这边的人也对他分外熟悉。
可是他这一去,下一次再回来时,子规城却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谢纾很多年后想起那个早晨,心都会隐隐作痛。那是海棠花盛开的四月,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过正午,他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了,只是院子里静得不正常。
他忽然有些不安,可刚推开房门,那个英气的女孩就猛地抓住了他,她半边脸被鲜血浸透,睁着眼睛对他喊道:“走!”
谢纾怔怔地看着她,外面隐约可以听见咆哮声,他打了个寒颤,“怎么了?”
这简直像是冲锋的号角,等谢纾来到了院落外面,看清楚外面的情形时,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天道系统对他在这边茍且偷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天道系统恰逢其时地在他耳畔出声,祂漠然道:“宿主,动手。”
子规城当年被屠灭的时候,刚好是暮春。
那个时候海棠花开得正盛,本来是一个春风和睦的早晨,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打更的声音,晨起时摊贩的吆喝声也不见了。
谢纾自从来了子规城后,经常会躺在院落中的躺椅睡觉,任由海棠花飘落在他的肩头,风和阳光都是温暖的。
他很喜欢这里。子规城的大家伙都对他很好,总是给他塞各种点心与吃的。
因此他渐渐地也没那么消瘦了,眼下的乌青淡了很多,脸上也慢慢地会浮现笑意,脸颊上甚至可以看到一点婴儿肥,看起来很可爱。
这本应该是日复一日,平淡又幸福的早晨,他可以去城中井打水,午饭可以做酸梅汤,隋连锁说李廷玉快来了,乘着海棠花还未凋零,他们还能再一次赏花饮酒。
可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怔住了。
外面的嘈杂与尖叫如惊雷劈下,他晕眩起来,远处的房屋倒塌了,正在雨中飘着青烟,火舌舔舐着房屋,大火冲天而起。
他一瞬间像是兜头迎了一盆冷水,那燃烧的大火、倒塌的屋瓦让他恍惚回到了当年的昆仑,他心鼓噪如雷,脸上是茫然与不解,“发生了什么?”
隋连锁来不及和他解释,她脸上是狰狞的青筋,谢纾从未见过她这般表情,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直到他看到红色的印痕爬到隋连锁雪白的脖颈上时,猝然瞪大了双眼,失声道:“隋姐,你的脖子……”
隋连锁“啧”了一声,盖住自己的脖子,“你快离开子规城——跑!”
那印记如一条蜿蜒的红蛇,爬到少女修长的脖颈上显得毛骨悚然。
她抽出一把剑来,谢纾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反而被推得一个踉跄,用袖子掩嘴,在浓烟滚滚中呛咳了一声,“到底是怎么——”
他踉跄中撞上一个男人,他扭头望去,那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那是他们的邻居,是个女儿奴,平时总是会抱着他尚在襁褓的女儿来找谢纾炫耀,包饺子的手艺很好。
可是眼下,他双眼泛着不正常的猩红色,走姿奇怪,身上的骨头像是锈蚀住一样,随着他每个动作而咔咔作响,脸上赫然已经满是与隋连锁一模一样的红纹,谢纾的“阿叔”还没喊出口,男人就瞬间张开了血盆大口,那口中的尖牙高高凸起,泛着冷冽的光,眼看就要向他咬来!
谢纾呆住了,他瞳孔放大,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猝不及防,可就在男人即将咬住他白皙脖颈时,他猛地被一推,隋连锁冲到他面前,用自己的手挡住了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