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个都觉得很困惑,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月圆有些乏力,歪在床上睡了,没一时却被雪藕蹬蹬蹬的脚步声吵醒,睁眼一瞧,雪藕端着竹筛跑过来,一脸惊喜。
“老萧!老萧是今早来讨水喝的富员外!还记得那锭十两的金元宝吗,就是他!”
这一天过的兵荒马乱,以至于月圆也没想起来这个人,此时听了,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他今早明面上是来讨水,实际上是来打探我和你的身份?郭公公既然同父亲不相识,知道你我目前困境的,只有山上那个人,那么,萧员外是山上那人找的关系。”
月圆有些安心与感动,舒了一口气,“我就说他是好人,有求必应。”
“可姑娘不是说,要落在他的户帖上吗?”雪藕把竹筛放在几案上,一边挑拣着药材里的杂物,一边说着,“怎么又是太监,又是假户帖的。”
月圆也搞不懂其中的门道,眼见着此时才打落更,她便起身洗漱,换了件出门的衣衫要出门。
“他的那件衣裳呢?”她管雪藕要晒干的衣裳,又语带威胁地说,“我去谢他,你可不准拦我。”
“姑娘去就是了,又被野猪撞了,奴婢可不去救。”雪藕把衣裳拿过来,瞧瞧天色,半带担忧,“虽然那山房也在山脚,可地势终究高一些,姑娘还是仔细些。”
月圆应了,提着装了衣裳的竹篮往山上去了。
山里的傍晚很安静,草叶细语的声音变得很清晰,山房的檐角悬了一弯细月,清晖犹如光束,从叶的缝隙流过。
“主人自己都是个黑户,还应承别人——”萧固坐在院里的绣凳上,向着藤椅的方向轻声说话,“老奴依着流程向金陵府递上了田产房屋的地契,原本以为当日即可办妥,结果足足拖了两日。”
他提到郭礼容来的缘由,义愤填膺,“今早上老奴在和凤镇朝夕楼吃早点,听到一个乡绅贿赂巡检司的巡检,说的正是如何设计江小姐,老奴一听事态紧急,左思右想还是动用了从前的关系——不过主人放心,他只知道老奴告老还乡,以为是老奴的私事。”
那人安静地听着,听萧固停住了,方才有轻喟的气息传来。
“如何设计?”
萧固一愣,才意识到主人问的是什么,这便把彭里正如何买通巡检司,又是如何算计江小姐入他的家门,再来怎么安置她,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啐了一口,十分生气。
“不过区区一个乡绅,都能在这里只手遮天,老奴这般有钱,都不敢鱼肉乡里——话说回来,若不是眼下不宜张扬,老奴非叫人打断他的腿。”
萧固说完,觑着主人的脸色,想起来什么,把袖袋里的户帖拿出来,放在主人的手边。
“才办好,现下齐全了。”他想起郭礼容来,笑着说,“郭小儿既现了身,想来官府不回再为难江小姐了。说起来,老奴还是头一回知道户帖这玩意儿,也算是开了眼了。”
户帖其上写着名姓事产,并不算太详细。
“一户,燕覆,祖籍金陵府江宁县江东门茶亭铺,计家两口,男子一口,燕覆,本身年二十三,女,月圆,年十五岁,事产:屋两间,田二十一亩三分五毫……”
燕覆粗粗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萧固见自家主人并不甚关心,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这女儿家纯质可爱,倒是值得一帮。行善事、结善缘,主人在此山居,能结交些朋友,也是好事——”
他正说着,忽听到篱笆墙外踩枝踏叶的声音,萧固站起身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地势略低的树下,有个女儿家惦着脚尖儿仰着头,向树上的莹白的梨花伸出了手。
她的衣袖向下落,一截细白漂亮的腕子向上,指尖掐住了一枝梨花,吧嗒一声就断在了她手里。
女儿家抚了抚梨花瓣儿,眉眼弯了弯,举着梨花枝往山房这里上来,只是刚走到篱笆门那里,眼神因对上燕覆而变得雀跃的时候,忽然几声猫儿叫,女儿家就扑通一声载倒在地上,人也从篱笆墙的上方消失了。
萧固吓了一跳,忙上前打开了篱笆门,只一只狸花猫儿踩在这女儿家的头顶上,见人来了,喵呜一声。
月圆趴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分明看见了他在藤椅上喝酒,虽然眼神里波澜不起,可她确定他看到了自己,此时自己被一只猫踩在脚下,一定很可笑。
世界很安静,思来想去,她把手里的梨花举起来,仍把头埋着,嗓音委屈。
“春天可美了,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