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洄表现出和躁期极不相符的安静,季亚楠说什么,他便点头。出于特殊的家庭关系,这次只有他们母子前去,出门前,苏洄看到憔悴的外婆从楼上下来,他走过去,任外婆抱了抱。“别太伤心。”外婆抚摸他的头发。苏洄摇头,他看了一眼正在打电话的母亲,小声对外婆恳求,“外婆,我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吗?”外婆想了想,应允了。苏洄拿到手机,立刻给宁一宵拨去电话,但无人接听,他的时间不够,只能快速发了一条短信。[我是苏洄,宁一宵,我现在在家,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我会快点去见你。]短信发出去,苏洄把手机还给外婆,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就听到妈妈叫他快点出去。季亚楠开着车,苏洄坐在副驾驶上,车内显得极为安静。天色阴沉得就像一块泡涨腐烂的海绵,不用拧,就好像要滴出水来。苏洄靠着车窗玻璃,一声不吭,好像那个躁动的自己已经被切割出去了。季亚楠开口,交代了一下流程,说他们会先去叔叔家里,接了婶婶一起去灵堂。苏洄对大人的事不发表任何意见。叔叔家和他们离得并不远,小时候苏洄经常去,所以到现在也还记得路线,只是后来外公不让他去,叔叔也不在家住,他们总是见不到。有时候苏洄会梦到他,在梦里和叔叔说话,他觉得叔叔应该也会这样梦到自己。小叔家里聚集了一些亲戚,脸生脸熟的都有,苏洄跟在季亚楠后头,乖顺地同他们打招呼,但也只是点头。不过因为场合特殊,大家都没心情寒暄,也不介意苏洄的沉默。季亚楠虽然只是苏家之前的大媳妇,但接管了亡夫生意之后一直很照顾苏家,包括苏晋的弟弟苏昀,她说话很有分量,许多苏家的亲戚都上前与她攀谈,苏洄有些无所适从,退避了些,站在母亲身后。“小洄,你上去叫婶婶下来吧。”季亚楠回头,对苏洄说,“一会儿记得把这个给婶婶,是殡仪馆那边的纸质文件。”苏洄点了头,从妈妈手里接过黑色纸袋,转身一步步朝楼上走去。他还记得这座房子的布局,也记得小叔和婶婶的房间是二楼最里面那间。二楼的房间门都开着,唯独最里面的主卧关着,苏洄走过去,敲了敲门。房内没有任何回应,他又试了一次,还是一样。他的手摁在门板上,忽然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婶婶?”苏洄看着门自己缓缓打开,视野逐渐扩大,但房间里并没有人,也没有回答。苏洄又叫了一遍,也走进去。房间里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他走进去,发现床头柜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寥寥几行字。苏洄读完,手猛地僵住,不自觉就松开了,那轻飘飘的纸如同白色幽灵,摇晃着落到他脚边。而此时,苏洄才发现,一旁的衣柜门没能完全合拢,夹着一片黑色裙摆。他抖着手,打开了衣柜的门,然后直接坐到那张被铺得没有一丝皱褶的床上,手指抓紧床沿。“妈……”苏洄强迫自己站起来,想离开这个房间,他大声喊了妈妈,重复好多遍,直到季亚楠的高跟鞋声传来,看了一眼倚在走廊墙壁的他,大步迈入主卧。苏洄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他参加的是两个人的葬礼。警察很快来了,问了苏洄很多问题,可他能说的并不多,他们看了婶婶留下的纸条,又检查了一遍衣柜,很简单地下了判定。灵堂里的陈设也发生变化,他们在叔叔的黑白照片旁摆上了婶婶的,成双成对,两个人都是年轻时候的样子,笑得很灿烂,很般配。苏洄跪在蒲团上,好像被打了麻痹的针剂,面无表情。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吓到了,挨个过来安慰他,拥抱他,给他端来热的姜茶,只有季亚楠知道,不只是因为这些。致辞的时间到了,亲戚和朋友走到话筒前,拿出写好的哀悼词念出来,气氛一度很沉痛,大家都小声啜泣,抹着眼泪。直到婶婶的亲妹妹走上前,她原本是照着念的,可念到一半便将准备好的稿纸揉成团,掩面哭泣。“我只写了姐夫的……没想过姐姐也要走……”她哭着说,“姐夫刚确诊的时候,我们都劝过,让我姐和他离婚,她说什么都不肯,可是精神病人哪里还有什么爱不爱的?发病的时候他会发疯,会打人,好了又抱着姐姐哭,我知道他们很相爱,可是,可是……”苏洄想到了那张遗书,其实只有两句话。[我一直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能这对你们很残忍,但我爱苏昀,不要难过,这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