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914年7月23日,中雨。三天前的拂晓时刻曾有短暂阳光,但这样的天气才是乌夫兰塞尔的雷雨季常态。特纳艺术厅后方庭院,一处鲜花丛盛开的幽深角落,雨点像过筛子般淅淅沥沥地敲击枝叶。“咕嗤,咕嗤”一双双皮鞋碾过泥泞,暂时微扰了此地的静谧。近百位着装肃穆的黑色身影在行步。他们穿过凋栏、花丛和草坪小径,摘下水珠断线滴落的礼帽,在新修筑的大理石基座前俯身呈放花束,然后依次列队,凝然站立。《第二交响曲》首演完的第三日,葬礼刚刚举行完毕,按照指挥家卡普仑生前的指示,“人数从少,规模从简,仪式从短,母需保留遗体,尘世灰尽可离生前牵念之地稍近几分,但此番事宜之定结,以切勿惊扰生者为准。”考虑到民众强烈的敬意及追思,前一晚的圣礼堂曾彻夜向公众开放。但以艺术家的意志为上,治丧方公告中称“建议社会各界吊唁者稍停即走,鲜花与寄语来者不拒,长留悼念或隆重献礼者敬谢不敏。”所以虽然登门凭吊者络绎不绝,但实际上到了最后,参加正式的凌晨葬礼及目前送葬立碑的人,只有一百位不到。除去逝者亲属和团方代表稍有出入,其余人士全部具备艺术家身份,单纯的媒体、政要、商人、出版界或评论家人士均被谢绝出席,治丧方将他们安排在厅馆内等待后续。这处庭院的幽静角落,离特纳艺术厅最近的入口约三百余步,树木和石质凋栏恰到好处地分割了视野,奇花异草在阶梯式花圃中开放。旁边是一处盛满荷花的清水池,再往后透过枝桠,可隐约看到一条通往后山的小石子路。据说前任音乐总监卡洛恩·范·宁在构思《第二交响曲》期间,经常沿着这条小石子路散步,抄近路登上小山丘眺望城市、寻觅灵感。众艺术家依次鞠躬鲜花,奥尔佳带着女儿将黑白相框放入石槽。相片上的卡普仑戴着高档金丝眼镜,领带打得笔直,手握名贵钢笔,双臂压着布满算符和公式图表的纸张,端坐在大办公桌前笑看镜头,俨然一副商界精英的模样。从圣塔兰堡金融圈正式辞职到现在,他夜以继日地钻研音乐,却没来得及留下一张指挥乐队或演奏钢琴的照片。团方负责人希兰的嘴唇抿得很紧,此时上前一步,用洁白的绢巾擦拭墓碑与基座的大理石面。尤其擦净了墓志铭刻字凹槽中的雨水与泥土。那句话据说是作曲家构思《第二交响曲》时的一句关键灵感,虽然最终没能在末乐章合唱的诗节续写中直接引用,但在他赠予逝者总谱时,将其作为寄语写在了扉页上。不常用的第二人称代词,让人一时难以分清,究竟是自己在探悉逝者,还是逝者在寄语生者——“你被棍棒击打倒地,又乘天使之翼高飞翱翔。”立碑的过程一如葬礼仪式般简短。逝者相关事宜办结后,众艺术家移步回特纳艺术厅的检票大堂。在这里等待的社会各界人士非常之多,就连二楼廊道上都站满了着装肃穆的身影。众人的目光先是集中在了进门左手边的墙壁上。「旧日交响乐团历任指挥墙」一整面的大理石宽阔而光洁,两根象征时间轴的漆黑横线一上一下,将其平行贯穿。具有团方行政经理和逝者妻子双重身份的奥尔佳,此时朴素端庄的背影上前一步,将镌刻着乌金色铭文的金属方格,托举到了下方一条时间轴的高度。这里是历任常任指挥的位置。“汀。”清脆冷冽的卡扣嵌入凹槽的声音。「吉尔伯特·卡普仑,新历913年9月5日——新历914年7月20日。」第二个上前的是身材高大魁梧的李·维亚德林,手中的铭文方格对准上方的时间轴横线,这里是历任音乐总监兼首席指挥的位置。安东·科纳尔已经逝世,范宁又直接单方面退会,他行此举的身份为范宁目前的音乐老师,而不是官方非凡组织人员。“汀。”清冷声音再度响起。「卡洛恩·范·宁,新历913年8月25日——新历914年7月20日。」希兰和罗尹等人盯着上面的名字久久出神。已经三天了。原本乐团的一二号人物,一位最终倒在指挥台上,另一位生死不明。特巡厅目前还没有任何发声,琼在道别之后至今也同样杳无音信。“有多位邃晓者曾在首演日造访特纳艺术厅后山,且滞留时间至少超过36小时。”任期铭文方格刚刚嵌入,后方传来了低沉严肃的男性声音。两位首席转过头去,麦克亚当侯爵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她们后面。“谢谢您,爸爸。”罗尹清楚自己父亲那神秘莫测的“衍”相无形之力,她蹙眉思考起来。,!一个人数、一个地点、一个时长这三点启示结合起来意味着什么?“后山?”希兰的注意力却更加放到了地点上面。她自然记得去年三人进入暗门探索,最后从噩梦中醒来后所躺的地点。几乎可以确定这是特巡厅的另一支行动组,几乎可以确定其造访后山的目的是蹲守被挟持入井的范宁。但是,为什么超过了36小时这么久?如果从带来拂晓后不久开始算起,到首演落幕约是12小时,再然后,还继续待到了第二天的这个时候?两人思索之际,开始被人群裹挟着往大厅另一方向移动。治丧方曾于公告中表示,在逝者葬礼结束后,团方有一项重要事务,需要向社会各界公开宣布。这无疑引起了各方极大的关注,大家都在猜测这到底是和范宁总监的突发辞职有关,还是和指挥家卡普仑的后事有关。灯火通明的活动礼堂,此刻不仅座无虚席,就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架满了摄像器械。舞台中间是长条木桌,白色幕布覆盖于类似相框的物件之上。文化与传媒部的诺埃尔部长,与团方行政经理奥尔佳一并上台,将其缓缓揭开。「卡普仑艺术基金委员会」“卡察。”“卡察。”摄像器械的快门之声此起彼伏。光从名字上来看,似乎是一项新成立的公益项目的揭牌仪式。被主持人诺埃尔部长引导至台前的奥尔佳,以平静的语调做着说明——按照指挥家卡普仑先生的遗嘱,现以自己夫妇二人的名义创立“卡普仑艺术基金”。由于范宁先生已在辞呈中宣布,特纳艺术厅旗下事业及他个人的作品版权,全部永久且无偿地赠予希兰小姐……经与后者协商一致,“卡普仑艺术基金”的运营发展,将委托特纳艺术厅全权负责,其用途仅针对于前任总监范宁发起的“艺术普及”和“音乐救助”两大项目。至于资金来源,起初是两部分:一是卡普仑先生在生前所做的金融产业投资的净收益;二是团方所有与“复活交响曲”版权有关的净收益,包括但不限于自营商演的票房、他营商演的版权费、总谱销售的分成、唱片销售的分成等。实际上,演出结束后的这几日,来自世界各地的预售订单已经突破了份。对比唱片工业协会的5000首订的四星评级门槛,或对比往日特纳艺术厅发行专辑时在5000-首订不等的数据,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般的事物,直接打破了人类唱片工业史上的销售记录。“卡普仑艺术基金委员会”约需要一周筹备期。全速赶制的《第二交响曲》唱片大抵也需要这么久上市。所以8月1日会有两个大事件,一是唱片正式发售交付,二是艺术基金正式投入运营,届时将与特纳艺术厅举行托管交接仪式,并接受首批来自社会各界的捐赠。属于社会捐赠部分的资金进出去向,全程接受文化部门监督,并定期向各界公开。当奥尔佳宣布完“卡普仑艺术基金”的创立事宜后,诺埃尔部长最后做总结致辞。先是表达感激,再是深切缅怀,然后他摘要了“复活交响曲”首演落幕后,几篇富有代表性的艺术评论的核心观点:《雅努斯之声》的措辞言简意赅但惊为天人,这家来自严肃音乐发源地西大陆的老牌主流媒体,直接称卡洛恩·范·宁已经突破“伟大”的范畴,甚至称《c小调第二交响曲》是“人类艺术史上最重要的几部交响曲之一。”《提欧来恩文化周报》从更务实的角度指出,伟大指挥家卡普仑所演绎的《c小调第二交响曲》是一笔属于所有爱乐者的精神财富,“生者必灭,人生处于顺境时切勿趾高气昂,灭者必复活,面对失意也无须郁郁寡欢一切不过是尘埃的起伏扬落,在短暂歇息后,死亡亦是新生。”唱片录制方则在《霍夫曼留声机》的特别撰文中深刻称颂了那一壮举——“如今他将是我们留声机匣中的光,伟大更胜以往,每一位艺术巡礼者都会颤抖着将这份绝响拾起,就如在死寂的黑夜中竖起一座灯塔。”七八篇艺术评论,“伟大”一词在对卡普仑的描述中频繁出现,而对于作曲家本人,这一词汇已经开始突破。一切落下帷幕,当下的事务进程也暂告段落,众人陆续散去。旧日交响乐团必须要继续为民众带来音乐,与之合作的各国知名指挥家和独奏家仍旧络绎不绝,部分乐手们在指挥的带领下排练管弦乐,部分三两成群筹备着独奏、室内乐或带声乐的音乐会。希兰回到了范宁之前的音乐总监办公室。除了必要的外出,她哪都不想去,这几天几乎无时无刻不待在这里。就寝也是在他的起居室。她坐在办公桌前怔怔出神之际,房门轻轻敲了两声,奥尔佳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小艾琳跟在后面低声喊了一句“希兰姐姐”。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上次说过的,你应该叫老师,宝贝。”奥尔佳的声音轻而温婉。“多休息几天吧,没关系的。”希兰仍旧双手捧腮,盯着前方的油画发呆。“谢谢,不过我已经休息了快二十天了。”“没关系的。”“需要您签一下员工薪酬的核减单。”“核减单?”希兰诧异侧头。“……他不在了,常任指挥的薪水支出需要从下个月停止发放,人事手续也是如此。”这位行政经理的语调仍然平静。少女垂下睫毛,拧开的钢笔帽又被盖上。“他还在的。”奥尔佳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或者换个方式,每月自动发放至艺术基金账户吧。”希兰脸颊浮现出微笑。“他不是:()旧日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