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照笑容转冷:“母后日日陪着晖弟和王上,到儿臣这,就只剩一刻钟了。也罢,来日方长。母后的妆发有些乱了,我来替您整理吧。”
这话并不是祈求,甚至不是告知,在出口之前,薛昭就已经摘掉了冯献棠鬓边的簪花:“母后本身就是国色,再娇艳的鲜花与您相衬也会黯然失色,不如不戴,换上别的。”
冯献棠无法阻止他改动发髻,却无论如何不肯换上别的配饰,咬牙低声道:“就算我这些年薄待了你,终究也是你的母亲,是我给了你这条性命,又养了你十三年。你如今长大成人,不会不明白我的处境,难道一点都不能体恤,非要和我作对是吗?你让我回宫之后,怎么在卫王手下生存?”
薛昭去取发簪的手一顿,改为拿起木梳:“母后即使不用任何配饰,也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对母后只有亲爱,怎么会和母后作对呢?若不是为了母后着想,又怎么会冒险来说这些话?”
薛昭为冯献棠重新梳妆,青丝从梳齿间沙沙划过,薛昭嗅着发丝馨香,缓声道:“说来也是极巧,兄长被送到的那家,也姓薛。甚至连名字也和我相近,他叫薛照。”
冯献棠悚然吃惊:“也姓薛,薛照……是先前奉命护送郡主——”
“不错,正是梁国太常寺薛家的薛照,也是司礼监掌印薛照。”薛昭垂眸下视,“母后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在世,是欢喜更多,还是惊恐更多?是更喜欢未曾谋面的兄长,还是在您膝下十三年的我?母后还是喜欢我吧,兄长他,娶了媳妇忘了娘——也不怪他,谁让母后先抛弃了他呢。”
冯献棠身上发冷发抖,咬唇道:“你还知道多少,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母后在卫国发展自己的势力不容易,无论是父王,还是王兄,都忌惮着母后会和梁国里应外合夺取王权,所以母后这些年和梁国,和我那舅舅并无私下联系。也正是因此,兄长的身世才会阴差阳错埋藏多年。”
“那个孩子……薛照,不是已经在边境殒命了?怎会成为驸马?既是太监,又怎么……怎么能得公主青眼?”
“即便是真的太监,也有的是法子能伺候贵人,讨得欢心。何况,作为名义上章台郡主的儿子,梁王舅舅哪会舍得让他真做了太监呢?”
冯献棠脸颊泛红,早些年间,她手里的筹码只有薛昭这个儿子,对他寄予厚望,母子之间的确是无话不说。
她对薛昭讲了许多梁宫的旧事,主要是倾诉因为生母出身不高所以饱受姐妹欺凌,让儿子争气。同时夹杂着对弟弟竟然爱上异母妹妹的鄙夷,警示薛昭不要学他舅舅,起这种荒唐的心思。
此情此景再说起这些话来,实在是不合适。
冯献棠把话题拉回正路:“要如此偷天换日,仅凭薛照一人必然是做不到的,要公主首肯,甚至是皇帝中意他为驸马人选……他原先在梁国就与公主暗通款曲?”
薛昭替她梳好了发髻,又重新上妆,描眉画眼:“我打听到,兄长在梁国就已经娶过妻,在他‘殒身’边境不久之后,嫂嫂也殉情自焚身亡了……”
冯献棠惊诧不已:“多年未曾露面的公主竟然一直待在梁国!我那愚蠢的弟弟,还妄想造反称帝,连皇储就在境内、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还有呢,关于薛照和公主,你还知道多少,快都说给我听!”
天姿国色无需浓妆艳抹,淡扫蛾眉便是绝世容光,妆容整理完毕,薛昭开始惜字如金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捡起被打落在地的礼盒:“母后,一刻钟到了,你得下山回宫了。”
冯献棠被儿子用自己说过的话噎了一把,起身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如直接说明。”
薛昭没答话,静静地捧着盒子。
冯献棠没奈何,只得接了过来,反复调息静气,温声道:“昭儿,母后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但母后也是迫不得已——老王曾经动过改封你为世子的念头,若不将你送走,王上怎能容你?虽说离家孤单,但至少性命无忧,而且陈国并不会过分苛待质子,你如今长得也很好。”
对于母后突来的温柔,薛昭像是梅雨过后再逢煦阳,他闭起眼睛:“母后再唤我一次。”
冯献棠皱眉,但还是遂了他的意:“昭儿,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你不要记恨母亲。”
“再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