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访走到阴凉处,坐着揩汗,颇为慈爱地看着在旁玩耍的儿子和侄儿们:“九王叔是太后之子,也是父王的兄弟,更是卫国的公子,他能迎娶公主,是整个王室的荣耀。至于三弟,陈国地大物博,他能去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也是天大的福气。两件都是好事,父王和太后怎会因此不睦?二弟,你怕是热昏头了。用一点酸梅饮吧。”
长公子话音刚落,便有人捧了冷饮上前。
薛谈皮笑肉不笑地感谢长兄关心,接过碗盏连唇都没沾湿就又放下了,他凝望着山庄方向:“大哥,三弟走后,宫里冷清了许多。从前三弟在,他是最小的,如今我倒算是老幺了,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前日进宫恍惚间险些把小王叔看成三弟,他和三弟幼时简直是一模一样——”
“二弟,你真是中了暑了!”薛访豁然起身,大步向前继续收割艾草,“若是二弟体力不支,就先下山去吧,想必父王也能体恤谅解。”
薛谈冷冷勾了勾唇,也上前去:“日头毒辣,我是有些头昏脑胀了。不过既然酷暑当前,做弟弟的,怎能让兄长独晒?同为父王的儿子,我平日不如大哥更能顺察父王心意,多出些力也是好的。”
薛访听出他的讥讽,面不改色道:“为人臣子,首先自然是为君父分忧,更不用说额外让君父烦恼。”
薛谈道:“兄长好孝道,弟弟受教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当然也没有专心劳作,不知注意力放在何处。
茱萸山庄之中。
厅堂两侧摆着盛冰的大缸,酷暑不得侵入,上位是紫檀的桌案,案上摆着镜面妆奁,又有面粉馅料。
本该在宫里照顾生病幼子的卫国太后冯献棠正跪坐案前,亲手制作五毒饼——端午专属的点心,名曰五毒却一点没毒,是在饼皮上印刻了蛇蝎等五毒图样,食之以图消除病厄的意头。
“你来了。”听见脚步声,冯献棠头也没抬,“天儿这么晒,晖儿还缠着要来,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卫王上前一把将她手腕攥住:“你又给薛晖用药了?他还是个孩子,怎么经得起如此折腾?”
“王上弄疼哀家了。王室的孩子,用点药算什么?山庄外面那几个,谁不是明枪暗箭投毒下药里长起来的?”冯献棠款款抬眼,眼波流转间就让对方松了手,她缓缓旋着手腕,捻起一枚圆饼,“王上消消气,尝尝哀家刚做好的五毒饼。晖儿不喜欢玫瑰馅,最喜欢在饼面上印蝎子。”
红艳艳的蔻丹把饼皮上的毒物都衬得失了威势,卫王没接,在她身边坐了:“你也是越来越荒唐了。”
“王上训诫,哀家着实惶恐。”冯献棠故作惊慌,手上一松,那枚蝎子图样枣泥内馅的五毒饼就落了下去,不偏不倚兜在暗黄的盘龙纹间,“哎呀,弄脏了王上的衣裳,又是一重罪过。”
冯献棠伸手去捡糕饼,却半晌都没能捡起,反而揉得碎烂。
卫王闭了闭眼,双手也紧握成拳,片刻之后才沉声道:“够了。孤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若不安置好孩子,你也没法脱身前来。只是凡事总要讲究轻重,晖儿本就天资不佳,再被你三不五时地药昏,恐怕以后更难有什么进益了,难道他要一辈子做你的乖孩子?终究他是姓薛的,是卫国公子。让可靠的心腹看住不就是了?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不好敷衍的?”
冯献棠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大红的蔻丹都让点心给弄脏了,她濯手之后拿过铜镜,对镜用玫瑰花瓣补妆:“多谢王上关心。这孩子不需要多聪明,反正他一辈子只做个富贵闲人——难不成王上还想请封晖儿为王太弟?大公子和二公子恐怕不会——”
话未说完,卫王就扑倒了那抹艳色。
两刻钟后,冯献棠一面给卫王系上衣扣,一面听他说:“你不用反复试探,何人继位,不是孤一人说了算的。晖儿才多大?孤是希望看着他娶妻生子的,但天命有数,谁知道孤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冯献棠鬓散妆凌,斜攀在卫王肩上,一双美眸如碧水秋波:“王上天命永恒,千秋万岁。卫国上下,谁敢不听王上命令?大公子与二公子都无舅家助力,三公子身宽体胖但额头格外狭窄,恐怕没有冯煊那样的福运。”
卫王轻轻拂开身上的女人:“你那兄弟就是死在自负上的。”
冯献棠一怔:“王上要因我弟弟的罪过迁怒于我吗?从前我未得到母国的助力,如今却要连坐?陈国并未追究冯家的罪过,梁国尚且安稳,我却成了罪人……王上,你好狠的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