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女子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咳。”崔道郁讪讪拱手,“是有些事想请胡大人帮忙。”胡御史收拾完手里的菘菜才起身,拿起挂在栅栏上的汗巾擦擦手,“那去书房说吧。”从菜地到前院的书房约莫也就十丈距离。两人坐下,不多时,一名妇人低头提着炭炉火正旺进来,炉子上的壶中煮着茶,很快便沸了。观妇人衣饰似乎并非仆妇,但是胡御史没有介绍身份的意思,崔道郁便也只好装作不知,直到人退出去,他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胡御史烫过两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崔道郁知道他不喜欢那些弯弯道道,便凑近压低声音,“胡大人,我想买你的密事集。”胡御史动作一顿,面无表情瞅着他,“让你重新说一次。”大有他说不对就要拿棍子把人打出去的架势。“借!是借!”崔道郁立刻改口。御史搜集别人私事是为了监察官员私德,若是拿出来买卖,那就完全不同性质了。崔道郁本没有打算谈买卖的事儿,只是方才不小心听了一耳朵胡家的事,就有心想帮帮,此时冷静下来私觉得自己实在是办了件蠢事。话都到这儿了,崔道郁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说道,“其实也是为了公事,只不过是我私底下在查一些事,现在有些眉目了,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一些线索。”“你都不在御史台了,还查什么事儿?”胡御史纳罕道。“就是……唉,我现在还不能说。”崔道郁只好开始保证,“咱们共事多年,您也知道崔某绝非那等不堪小人,想要这东西真是为了正事,等事后我一定一五一十的告诉您!”胡御史道,“你的人品自然没话说。”崔道郁面上一喜。胡御史又道,“但是不行。”“……”崔道郁知道很难说服胡御史,也很理解对方,因为如果崔凝不是自己亲闺女,他也绝不会把秘事集拿出来。不过,他现在满溢的父爱无处安放,一心想帮闺女,可惜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说服对方,只好厚着脸皮赖着不走,就不信胡御史还能喊人把他扔出去。相对无言,胡御史也不急不躁。崔道郁捧起杯子喝了口茶,眼巴巴瞅着胡御史,“真是正事。”僵持半晌。胡御史冷声问,“你是想打听谁的事?”崔道郁小声道,“符相。”“是他?”胡御史立刻想到崔凝和最近监察司的案子,倾身压低声音难掩激动地问,“是不是监察司在查他?”崔道郁猛地向后撤身,“不是!”嘴上虽极力否认,但肢体反应完全出卖了他。胡御史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冷哼,“我就知道他身上必有事。”崔道郁不确定崔凝查符危是什么原因,担心会被人泄露,他相信胡御史的人品和能力,这才舍易求难,上门来求,所以即便被识破也没那么慌张。胡御史道,“东西我可以给你,但有条件,我必须参与。”此时若是旁人,说不定会先扯个理由把东西哄骗到手再说,偏偏崔道郁不是那样的人,“这我做不了主。”“那你回去问啊。”“这……”崔道泄气,皱眉揣手,满脸为难,“胡大人,不是我不想问,我这不也是偷偷过来找你嘛!我还专门乘了一架没有徽记的马车,生怕被人知道。再说您若是拿出秘事集,怎么不算是参与呢?崔某拿崔家列祖列宗发誓,绝不拿您的秘事集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您就借我两天?”见胡御史没有立刻反对,又立刻坐直身子,“一天!一天也行!”大多数人都不会讨厌崔道郁这种心思至纯的君子,胡御史也不例外,这样一个人拿列祖列宗发誓,他相信但还是拒绝了,“我不能给你。”这是御史的操守。哪怕来时已经做好求不到的心理准备,崔道郁还是不免失望。胡御史此人,拿钱砸不动,也不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一套,崔道郁一开始说要买,纯粹是听见他家人的话想着帮上一把,这会子若是再说钱的事,一准要被他拿棍棒轰出去。崔道郁叹了一声,正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忽听胡御史道,“不过,我这里有个东西或许有用。”“哦?”崔道郁顿时来了精神。胡御史起身走到墙角,搬开地上盆栽腊梅,从后头墙缝里掏了半晌,取出一只指节大小的破旧竹筒递给他,“此物是我很久之前偶然间得到。”崔道郁带着疑惑小心打开,取出里面一张细长纸条,看见上面的字,登时双目圆睁。——“符九丘在江淮,查其踪迹”。“符、符九丘?!”崔道郁懵了片刻,旋即低声惊呼,“他不是二十年前就已经战死在东硖石谷?!您何时从何处得来此物?”胡御史想到当年之事,显得越发沧桑,“这是我十四年前在淮南道山阳县任县令时意外截获。”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按照时间来算,那时候符九丘应该已经死六年了,怎么还会有人暗中查他的踪迹?崔道郁压低声音惊呼,“符九丘没死?!”胡御史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写这封信的人应该是知晓什么内情。”崔道郁半晌才回神,“你怀疑当年符相……”胡御史睨着他,声音低到几乎只有气声,“当年东硖石谷之战疑点颇多,他却趁此时机凭献策之功扶摇直上,符九丘未死却不现身,难道不值得怀疑?”符危出身普通,凭一身本事位极人臣,因此在布衣寒门中颇有威望,胡御史在得到这份密信之前亦十分敬服他。人人都道胡御史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软硬不吃,实际上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被形势所迫。他当年是如崔道郁般的纯直君子,不同的是,他不似崔道郁天真,他出身底层,看遍世间冷暖黑暗,心中仍存光明,一心想要做个正直的好官。步入官场后,因能力出众,他很快便脱颖而出,争取到了一个极为不错的外放之地,在任上政绩突出。如无意外,他在外升任成州府官员也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就在他任期即将结束时,恰好查到一帮水匪的线索。倘若能解决祸患不仅利民,于他自己而言也是一桩功绩,于是他动用了一切能够支配的力量,查案布局月余,成功端了匪窝。当时水匪拼死反抗,战况很是激烈,几个头目都死于乱箭之中。事情到了这里应是完美了结,可是万万没有想,他扫尾时搜查匪寨,在首领的床榻暗格中意外发现这卷密信。:()崔大人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