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面对夕阳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交叉背后拉伸了一下肩膀,好似驱赶肩膀的沉重。“宋兄认为南北权争的核心底气是什么?”宋裕本淡淡一笑,“英国公世系已经无数次证明,勋贵能毁了大明,这就是北方的底气。南方的底气是什么,我也想不通,大概是富贵蚀骨,就像你抱着美妾睡懒觉,能付出一点银子,当然不愿被打扰,更不愿落个打打杀杀的结局。”陆天明没有跟着他笑,点点头认真说道,“没错,相权争夺武权,其实从未成功过,武权核心一旦离开皇权,那就是改朝换代的时候。士大夫争了二百年,正因为没有彻底争到武权,他们反而成功了,权争就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结果。”宋裕本继续微笑,“你小子长大了啊。”陆天明眉头一皱,“但勋贵权争,在士大夫划定的规则内,是不是有点傻?”“并不傻,若勋贵跳出规则,同样是改朝换代。”“就算是吧,今天与程启南聊了一会,我突然明白,这天下其实敞亮的很,若想获得权争胜利,皇帝与勋贵融洽不行,而是得我们大兵压境。”宋裕本脸色一黑,“你有病吧?练兵为权争?”陆天明双手抱胸,斜眼瞧着他,“宋裕本,其实是你的脑子一直在权争里,大兵压境为改革不行吗?”“笑话,强权者说改革,就像袁崇焕要挟天下兵马大权,纯纯找死。”“哈哈哈~”陆天明被逗乐了,“若袁崇焕真有这想法,那他的确错了,因为改革的核心是保证权力的公平。换句话说,靠某个人、某群人无法改革,你不能认为自己公平,就笃定后来人也公平,而是要让天下人都相信,只有公平的人能掌握权力。”宋裕本不耐烦一摆手,“别说这么复杂,其实就是保证权力在做事之人的手中。权力若不能保证公平传承,玉帝下凡来改革,后果也是一阵风。”“好,咱们这个想法一致,那如何保证起始阶段的公平呢?”宋裕本盯着他的眼,淡淡说道,“我们只能相信自己。”“不是我们,是我!”陆天明一点不客气。“为什么?”“因为你的想法是错的。”“自大!”“我还敢说天下人都是错的,在皇权身上想主意,永远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招。”宋裕本深呼吸,“你不会真的用什么神位吧?”他又把陆天明逗乐了,“你看,你根本想不到如何控制天下渐渐成型的资本集团,宋兄,你知道资本是如何赚钱的吗?”“囤积垄断,买空卖空,这有何难?”“错,囤积垄断是犯法,他们现在就是在犯罪,资本赚钱的套路是引导欲望、创造需求。”宋裕本歪头想想,“说来听听!”“这世界其实很好引导需求,举个简单的例子,皇帝喜欢什么样的东西,贵人就喜欢什么,进而百姓就追求什么。”“放屁,正德喜欢野兽、天启喜欢木工,贵人喜欢吗?”陆天明差点被噎死,“让你换换脑子,若有一天咱们定鼎天下,让皇帝喜欢这大山里的石炭取暖,那石炭就会风靡天下。让皇帝说百姓嫁娶都得棉被,那棉花棉布就会盛行。”“说到底还是强权者的引导,与皇帝有屁关系。”“道理一样,你听明白了吗?”宋裕本迟疑片刻,不确定问道,“你是说囤积垄断犯法?”“没错,就是这么简单。”“那会人头滚滚!”“改制必须流血,人头滚滚就对了,剩下的人就在新的规则内,我们就成功了,权力也能传下去了。”宋裕本又停顿了一会,“我不过是想离开京城,怎么被你拖着争天下了?你肯定不想做皇帝呀。”“谁都不能做,皇帝必须被架空。神位既然能夺取天子名义,那就永远不会还回去,一城一地夺走。”宋裕本点点头,“我信你,但太远了。”“不远,我要死了,我想给他一次机会,你认为怎么样?”宋裕本躲闪着看了他两眼,伸手挠挠下巴,显然拿不定主意。陆天明叹气一声,“喜怒哀乐是属于自己的主观情绪,没有力量,就影响不到别人,若有力量,更是灾难。爱恨情仇却是人与人的相互关系,你爱我、我爱你固然美好,但你不能认为自己爱别人,就笃定别人也爱你。很简单的道理,我也明白,落到自己身上确实身在局中,人若不再相信世间有善,那还是个人吗?”宋裕本摇摇手,“不是那么回事…”“我知道!”陆天明直接打断他,“失控了,并不由他控制,对吗?”宋裕本黯然点头,“是啊,失控了,其实也不怨他。”“做错了没有勇气承认,就像沈藩和唐藩,灾难才刚开始,你知道具体谁参与吗?”“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家经历了太多恩怨纠葛,每隔两代就得空爵十几年,否则就是别人的眼中钉,我若不辞爵,继续做下去绝对倒霉。”,!“我还是想不到,陛下在其中什么角色。”宋裕本叹气一声,“我给你在禁卫提督衙门暗格留了几封信,禁宫的事你还是嫩,没想到是因为你还把皇帝当正常人,其实他就是傀儡。控制傀儡不一定事事听话,就像流贼那个马贩子一样,只要别人知晓他的暗事,那他就是所有人的傀儡,马贩子造反了,皇帝看起来事事聪明、又事事违背常理,其实也是在造反,摆脱控制。他把太子藏在后宫,聪明人都看出来,他是被吓坏了,色厉内荏的鬼叫,残杀大臣壮胆,只会让人觉得可笑。”“手段这么高超吗?”“一点也不高,我让开先告诉过你,若杀了太康伯张国纪,可以得到两个绝色美人,你自己想想为什么。”陆天明五官瞬间挤在一起,一脸难受,“懿安皇后参与弑君?”宋裕本越发不耐烦,显然不想提禁宫的事,“没有,禁宫的女人都是可怜鬼…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不回京城,就不用听了,与大事无关。以后若回去,看看我在禁卫提督衙门留的信就什么都知道了。”陆天明也没追问,“好吧,你说我会死在冬季,还是死在开春?”宋裕本换做凝重的神色,“我明白你为何兵行险着,的确是控制爱恨情仇的好办法,但很危险啊,假死之后去哪里呢?”陆天明淡淡微笑,“刚说了找马,你这脑袋又迟钝了啊。”:()锦衣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