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于此相约赴死而已。”
曲定春如是回道。
每年窟窿城散出许多千金贴,但不是每一个受帖之人都能奉上价值千金的寿礼。
鬼王虽凶恶,可就像其自称“十方威德法王”一样,它是受祭的恶神,不是纯粹秉着凶戾行事的厉鬼。
他是有规矩的。
“什么规矩?”
“奉上全数家资。”
“这便够了?”
“不足的拿命来填。”
曲定春点着自己胸膛。
“自个儿的命或是身边所有人的命。”事到临头,他看起来倒是比斗狠那天豁达得多,“再是蠢笨的人也晓得该怎么去选。”
所以有了眼前酒宴——一个倒霉蛋约上另外几个同病相怜的倒霉蛋,痛痛快快吃喝一顿,赶在黄昏来临之前,及时去死。
曲定春欲为李长安引见,李长安摆手制止。
“诸位死后若被押入窟窿城,怕是做鬼也难,烧香都没处烧,贫道知道名讳又有何用?”
席间愈加惨淡。
哐!
却是一直埋头灌酒的文士猛然起身,把酒壶往地上一掼,向李长安戟指怒骂:
“你这鸟厮!难不成是来看爷爷笑话的么?!”
“将死之人有何可笑?”李长安摇了摇头,拉来张椅子坐下,“贫道是来借东西的。”
文士嗤笑:“身家性命都予人了,还有什么能借的?”
“贫道欲下窟窿城,奈何路途难寻,欲求路引。今日叨扰,不为其他,只为诸位手中……”
对着席上各色面孔,李长安从容道。
“千金贴。”
…………
黄昏。
当最后一声晚钟落下。
钱唐的明沟暗渠大口吞吐着暗黄浓雾,于是,天一下就黑了,城一下也静了。一应活人、死人、家禽、牲畜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不分贫富,无论老幼,通通屏住了呼吸,熄灭了灯火,蜷缩在自个人的窝棚或者瓦舍里,战战兢兢,苦待天明。
只在无人的街巷上,风卷着纸灰呜咽,残香冷烛还摇晃着点点火星。
俄尔。
死寂中突兀冒出阵阵鼓吹。
细细听,似是贺寿之乐《献蟠桃》。
乐曲渐渐清晰,雾中便隐隐瞧见一行车马的模糊轮廓。
车马最前头,有人提灯引路,伴着喜庆的鼓吹声,踏着滑稽的舞步。
渐渐近了。
才能瞧清,哪里是提灯,又哪里是在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