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着农具的男人们反反复复走了好几遭,总是不曾归家或是去田地;女人们聚在一起聊了半天,但话语却总是模模糊糊,乃至于辨不清语调;那些孩子,一遍又一遍从雾气里跑出来,打闹着、嬉笑着,又钻进雾气里,总是重复着转圈圈……
李长安正看得出神。
“道长。”
老兵端出了汤饭。
“可以吃饭了。”
他把饭菜搁在院中一个大石墩上。
这石墩子上面平整,大小也与桌子相似,旁边还散着几个小石桩。可以猜想,每当夏日晚上,星河璀璨,这家子就坐在这里玩耍纳凉。
老兵显然也是睹物思人,沉浸在了昔日时光中,久久,才捩了下发红的眼角。
“粗茶淡饭,道长莫要嫌弃。”
慌张盛起汤饭。
“请用,请用。”
然而,道士却至始至终没有拿起筷子,反倒说了一句:
“老丈,你这饭我却吃不得啊。”
老兵愣了愣。
“可是饭菜简陋?”
李长安答非所问,慨然一叹。
“你还没想起来么?”
老兵茫然不解。
正在这时。
太阳终于越过山脊,高悬正空,正午的阳光投『射』下来。
而村中那缭绕不散的雾气,像是遇热即化的薄冰。滚烫的阳光一照,便剥离下一大块。
顿时。
门外那宁静祥和的田园画卷,如同被撕下了一角,『露』出底下惨淡的真实。
杂草丛生的道路,荒凄破败的屋舍,以及无人收敛的骸骨。
“这……道长……这?”
老兵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
他抬眼看向对面,却瞧见道人面带悲悯,手捏法诀,轻声念诵: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
老兵听在耳中,脑中蓦然一阵恍惚,竟依稀想起了幼年的时光。
那时家里在潇水城中经营着一家酒坊,平日里在街头玩耍,与旁边邸店的女儿阿梅相善。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后来家里生意有了变故,发卖了酒坊,回到了村子。
“化形十方界,普济度世人。”
他又想起少年时光。
那时的他少年意气,不爱读书,惯爱飞鹰走马、任侠意气。有天惊闻贼人作『乱』,竟是占据了县城。一方面是担忧阿梅,另一方面为了胸中热血,不顾家人劝阻,执意从军讨贼,要图个封妻荫子。
“委炁聚功德,同声救孤魂。”
他又想起壮年时光。
曾经的梦想早已破灭,上头的割据与叛『乱』一刻不曾停息,今日是官军,明日就成了反贼。家里断绝音信,身边的朋友也相继死去,只余孤身一人浑浑噩噩、浊世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