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依稀记起当年。
年轻时他是山阳军中小校,当时的主帅赏罚不公又强迫军士离乡作战,惹得军中上下生怨。他趁机登高一呼,挑起兵乱,杀死了主将,将其妻女财货尽数分给袍泽,于是被公推为首领。
之后,他时而奉命为朝廷击贼,时而举事要入京清君侧,立下赫赫“功勋”,被皇帝拜为山阳节度使,授左仆射,封昌平郡公。
然而人生在世,如随焰飘飞的灰烬,起落只在朝夕。
转眼兵败,丢了威势,被朝廷丢到钱唐,说什么念他劳苦功高,让他移镇东南繁华之地恩养,实则却是给秃驴与牛鼻子看家护院!
自己须鬓未白、正当壮年难不成要老死于牢笼之中?
今夜应无尘的邀约,又事先借了寺观的兵马,有几分是担心暴露身份,有几分是心有不甘呢?
而当无尘描述了他的计划,旁人只事有成算,可堪一搏。
他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年轻时曾亲口尝道的良机。
登高一呼。
登高一呼!
“阿翁,阿翁。”
稚嫩的呼唤唤醒了刘牧之,他才惊觉,晨钟已响,天色已明。
白昼已至。
最危险的时刻已经熬过去了!
刘牧之一把抱起小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孙子。
“你怎么来了?”
孩子奶声奶气:“阿婆让我来唤阿翁。”
“胡闹!”
刘牧之板着脸,却又不自主咧开嘴角,抱着孙儿来到香案前,再上了三炷香。
香气弥漫里,有神像虚影微微颔首,便见府中各处有神光飞起,掠空而去。
“阿翁方才在做什么呀?”
“阿翁在送神。”
“我知道,我知道!”孩子忽的高兴起来,“坏东西白天不许害人,所以神白天要回家休息哩。”
刘牧之诧异:“谁教你的?”
“一个伯伯,长得可丑了!”
刘牧之听得哈哈大笑,心道又是哪个不修边幅的老兄弟。
逗趣间,已到了妻子房前。
他一边推开门,一边拿胡子去扎孩子的小小脸蛋。
“伯伯还教了什么?”
孩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他还说晨钟未尽,白日还没到哩。”
“嗯?!”
房门“嘎吱”打开。
在刘牧之渐渐放大的瞳孔里。
映着房梁上高高悬挂的白绫。
以及。
地上踢翻的凳子旁微微颤抖的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