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顿了顿,旋即释然。“甚好。有她在,我也可放心了。”云雀不明白她的心思,可见她心事重重、神色不佳,也不敢再多问。日暮西山,裴谨之带着她登上了画舫。“离九呢?”上船后,桑晚环顾四周。“是你说的,今夜,只有你我。”裴谨之拨拢宽大的袖口,为她斟上一盏清茶:“你不喜浓茶,试试这款新茶。”“好。”桑晚垂下眼,望着茶汤发着呆。清亮的茶汤倒映着她的影子,茶水清香扑鼻,入口柔,心苦。“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你看窗外。”裴谨之努了努嘴,示意桑晚看向画舫外的晚霞。暮色四合,晚霞如锦缎徐徐在天边铺开,五彩斑斓如诗画,既灿烂又温柔,看得让人想哭。“好美。”桑晚望得出神,鼻子微微发酸,“没想到我的名字出自你口,竟如此美。”“你本就美。”裴谨之眸色温柔。桑晚猝不及防跌进他流光溢彩的双眸,心微微一颤,很快恢复了理智。此情此景,他说的美,也许指的是另一个人。那个裴谨之珍藏在心上的人,他早就将那颗真心给了别人。她用了一下午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慌意乱,告诫自己今夜只需要做好局,既能保住裴谨之,又能让自己脱身自由。情义二字,说得轻巧,做起来却很沉重,过了今晚,他们便是天涯陌路,再也不见了。桑晚深深吸了一口气,收了收笑意:“再美的晚霞,终有落入黑暗的一刻。”裴谨之不疾不徐,开始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长夜漫漫,天终会明,晚晚,你不该回头,要向前看。”“世子,长夜于我,没有尽头。”桑晚垂下长睫,“从我爹死了那刻开始,我的人生就从白日堕入永夜。”而画舫之外,最后一丝晚霞坠落,独留灰蓝的苍穹,夜幕缓缓拉开。河岸杨柳梢头,圆月高挂,比往日更大、更亮。听说有天狗食月的奇观,两侧的岸上似乎开始聚拢起人群;只一刹那,星火盏盏,依次沿着河岸而亮。画舫上依稀能听见热闹的喧嚣声。今夜不止一艘船在这河上。裴谨之接连喝了好几盏酒,醇厚的酒香飘散开来,连桑晚都觉得有些醉人。他的嗓音裹着浓烈的酒,带着一股特有的低哑:“甚好,我也在永夜。”酒是冷的,越喝越暖;茶是热的,越喝越冷。心,都是苦的。天玄门的人躲在暗处,很多话她无法言明。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裴谨之知道了什么,又什么都不说。毒药藏在指甲缝里,手控制不住地轻颤。画舫不知不觉行在了河中央。岸边的喧嚣声减弱,只听得河水滔滔不息,将画舫轻轻颠来颠去。桑晚拎起玉瓷酒瓶,为裴谨之斟满酒,趁着他不注意之时,将指甲内的药粉洒落在酒中。“世子,为这永夜,我敬您一杯。”裴谨之大手接过,指尖触碰时,他的黑眸变得越加地浓。他没有动,只是温柔而缱绻地望着她笑。桑晚面容一动,勉力扯起一丝笑:“怎么不喝?怕我下毒?”裴谨之噙着笑,一饮而尽。饮完还特意举着空杯对她示意:“过来。”桑晚心一缩,将脑袋向他凑近了些。裴谨之轻轻抬起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拉到自己面前:“我不怕你下毒。”下一秒,他的唇便覆住桑晚的唇,舌头强势撬开齿贝,将口中烈酒度了些给桑晚。唇齿交缠,过往的一幕幕浮上心间,桑晚闭上了眼,吞咽下苦酒。裴谨之的吻比那夜更温柔、更缠绵,她忍不住与他在唇舌间追逐,贪恋着这一刻的温存。浓浓的酒味在舌尖绽放,丝丝入喉,烧得面容霎时绯红如血。喉间的热辣让她呼吸有些喘不上气,咳出了声。裴谨之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唇,哑声低喃着:“傻瓜,走吧。”桑晚心一怔,猛地一把推开他。双眸刹那通红。他什么都知道。桑晚摇了摇头:“不走了。”裴谨之向后一靠,嗓音却比往日更低沉:“我不需要你的情义,喝了这杯酒,你跟离九走。我会应付。”“同归于尽吗?”桑晚死死咬着下唇,眼圈通红:“蠢货。”裴谨之笑了,眸光幽深,抬手为她整了整鬓角的碎发,又轻轻用手背刮了刮她的脸:“穿少了,凉。”桑晚按住了他的手,抬眸,微不可察地摇头。画舫外已有稀稀索索的动静,那些人来了。“裴谨之,我不同你废话,交出先帝诏书,兴许我能为你向王爷求情,让他免你一死。”“哦?你口中王爷,是何许人?”“南安王。”桑晚傲然地仰起头,“想不到吧?”裴谨之摇头低笑:“是想不到。南安王死了十五年,怎么,诈尸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桑晚一怔,看向画舫外:“胡说。天玄门如今的门主,正是南安王儿子萧玑,你老老实实将诏书交给我,否则……”“否则如何?”裴谨之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否则,你就要死在这画舫了。裴谨之。”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很是做作。桑晚恭恭敬敬地站起来,退到一旁,福了福礼:“小王爷。”小王爷一袭淡蓝色金丝缠纹圆领锦袍,头束玉冠,油头粉面;腰系玉带,脚蹬金缕靴,无一不透着贵气。他的身后,跟着程不虞和程娘子二人。裴谨之提唇一嗤,又低下头给自己斟酒,全然没将眼前这些人放在眼里。小王爷面子挂不住,手持玉扇仰头清咳,程不虞为他抬来了一张太师椅。“没想到吧,你三番四次舍不得杀的女人,今日却背叛了你。”裴谨之朝桑晚挑了挑眉,桑晚撇开头,不去看他。“要不说这张脸有用呢。”程娘子掩唇讥笑:“你舍不得杀她,她倒是很舍得你死。我让她在史洛川与你之间选一个活,她可是毫不犹豫地选了史洛川呢。啧啧。”“你选了他?”裴谨之黑眸沉如黑洞,像是要将桑晚吞进去。“是,我选他活。他教我认字、读书,同我讲人生道理,他有大好的前程,与什么江湖恩怨、朝野争斗毫无关系。他应该坐在秋闱的考场为他的志向努力,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坟堆里。”桑晚仿佛看见他在考场奋笔疾书,如青松如朗月,是她心里能留下的最后一丝美好。“就算是一百次,我都选他活。”裴谨之眸色依旧,唇角挂笑:“好,好得很。”小王爷摇头晃脑,有些不耐烦:“裴谨之,将诏书交出来。”“他又是谁?”裴谨之无视他,只看着桑晚。“他就是南安王世子萧玑。”桑晚道。裴谨之手压在茶几,笑不可抑:“就他?”小王爷急赤白脸一拍椅子,脸颊的肉抖动:“笑什么笑?!”桑晚一头雾水,看向程娘子,用唇语:“难道他不是?”程娘子笑得意味深长:“小王爷是谁不重要。裴谨之,你中了我的软骨散,是死是活全凭小王爷心意。不想死就快快交出诏书!”毒物发作,裴谨之像是抽走了精神气,全身绵软。他斜斜靠在椅榻上,不仅丝毫不慌,反而满眼都是讥讽:“萧玑貌若潘安、气宇轩昂,为人更是承袭南安王之风骨,一身正气,岂是你能假冒的。柴旻若知道你认南安王为父,怕是要从坟墓里爬出来了,柴珏。”“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柴珏变了脸色。他是前朝皇帝柴旻的遗腹子,几无人知晓。裴谨之是如何得知的?!“柴旻生前荒淫,除后宫佳丽三千,还时常宠幸宫女。他战败后,有一宫女趁乱逃到江南,躲在沣水镇没多久就生下了你,柴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庇护你娘的人,应该就是程不虞的爹,前朝太医程婴瞿吧?”程不虞抚须的手一顿:“你竟连这个都查出来了。”“程婴瞿一生沉湎于医术,对朝野之事无甚兴趣。他肯施以援手,无非是顾念柴皇对他的知遇之恩。可你就不同了,程不虞。你知晓柴珏身份,起了攀龙附凤之心,又借着天玄门之势,意图谋反,为柴珏夺位。”柴珏手中玉扇猛地一捶,裂成了碎片:“夺位?我何须夺位!我本就是这江山的主人!”:()国公府的赌神娘子又又又要和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