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等不到那天了。他看不到她披上白纱的样子,他不能牵着她的手送她出嫁,更等不到她的孩子叫他一声“叔公”。原来人的一生竟然这样短暂,很多事都来不及去做,便结束了。如果一早便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应该对她更好一点。不过好在会有另一个男人爱着她,他做不到的,那人都会一一替他完成。离开第一军医院,付今年去见了付淮。自车祸以后,付淮便一直被警方扣押着。屋子里的光线不太好,一扇窄窗,外头阳光照不进来。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空气也不太好,阴暗的环境里总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儿。十八岁的少年,早已不复往日的飞扬跋扈。昏沉沉的光线下,他靠坐在椅子上,面庞清瘦,头发凌乱,刘海泛着油光。他很颓废,很消沉,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很不好。付淮没有想过付今年会来看他,因为自从那晚过后,小叔叔便和付家人断了联系。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不会再插手这件事。父母见联系不到他,气得跳脚。当着他的面,母亲更是肆无忌惮,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一遍。他听在耳里只觉得厌烦。他自己做了那样卑鄙无耻的事情,小叔叔那晚气得都吐了血,肯定早就恨透了他。他还有什么颜面让小叔叔再帮他。叔侄俩面对面坐着,付淮怯生生地问:“小叔叔您没事吧?”那晚在医院真是把他吓坏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小叔叔会气成那个样子。不过想想也是,小叔叔那么疼爱付忘言,俨然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养的。他丧心病狂地动了付忘言,小叔叔没跟他拼命都是好的。付今年面色灰白,瞧不见血色,抬眸淡淡地瞥了一眼付淮,道:“暂时还死不了。”说话间发觉自己嗓音眼儿发痒,干渴得厉害。想喝水,但更想抽烟。一想到右手便下意识地去摸烟盒。可一眼瞟到外头的穿着制服的警察,手又给缩了回来。他压了压情绪,“你想必也知道我的态度,这件事我不会插手,全凭小九自己定夺。”少年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您不用为我求情。”“我为你求情?”付今年冷声道:“我恨不得抽死你!”他胸口剧烈起伏,缓了缓问:“知道小九她妈妈是怎么死的吗?”付淮没料到付今年会提起付忘言的母亲,怔了怔,说:“不是说卵巢癌嘛!”这事儿沈婧过去和他提起过几次,他知道一点。“呵……”付今年闻言嘲讽地笑了笑,“你爸妈果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你。”“额?”付淮不懂付今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爸妈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小九的妈妈是跳楼自杀的。她自杀的那天正好是你妈妈三十岁生日。你父亲花了大手笔为你妈妈庆生,邀请了大半个上流社会,整个宴会奢华至极,令人艳羡。无数媒体争相报道,轰动一时。”付今年微微仰头望着对面的少年,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你说这会是巧合吗?”付淮心下一惊,一时间难以回答。付今年:“付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好。”“从前在咱们横桑有个大家族,家里的大公子到青陵出差,因为卢挚的诗展遇到了当地有名的才女。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相爱了。可惜才女家境普通,不为家中长辈所接受。大公子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坚持和才女结了婚。婚后第二年才女怀孕,夫妻俩都高兴坏了。十月怀胎,终于迎来生产。可惜生产过程中产妇大出血,医生当机立断只能为其切除子宫保命。才女没了子宫,不能再生育,更加不为家中长辈所喜。”“因为生女,才女元气大伤,从此落下了病根。女儿五岁时,家里来了个小保姆。才女待这小保姆很好,推心置腹,两人的关系也处得跟亲姐妹一样。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保姆有一天会爬上丈夫的床。等她发现时,小保姆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她如遭雷劈,心念成灰,果断向丈夫提出离婚,毅然决然地带着女儿去青陵生活,至死都不曾踏上横桑半步。家中长辈怕这等丑闻传出去毁坏家族声誉,便私下找人篡改了小保姆的身世,将她包装成大家闺秀和大公子成婚。从此母凭子贵,成为了当家夫人。”付今年一说完,屋子里便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周遭的氛围渐渐变得古怪,压抑,甚至令人窒息。他悄悄观察着少年的反应,只见他面色越来越白,没了血色。他抿了抿嘴,双唇干裂,已经起了皮。像是那干涸已久的河床,亟待水的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