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子里的人口不多,统共加起来不过两百余人。孩子更是稀少,似乎只有进村时围上来的那几个小童。村里人的态度倒是都很和善,或者说包容得令人吃惊,即便倾风顶着一身狰狞血渍站在街有,瞧着不似个好人,围观的看客也未对她这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摆出任何冷脸。倾风找了几个聚在一起闲聊的妇人,行了个礼说出自己请求。几人皆热情邀她去自己家中暂歇,并给她端来几碗尚且温热的饭食。倾风蹭了顿饱饭,又洗了脏衣服,忙完后顺道绕着村子的街巷闲逛了一圈。在要出村时被一青年拦住,对方温声细语地将她劝退,说村外小径纵横交错,路况复杂,且常布有陷阱或毒障,生人不明路况,独自出去容易迷失。倾风不知真假,可眼下也不想与他们冲突,一脸恍然大悟地道了声谢,按捺住打探情况的冲动,转道回林别叙的小院。回去时壮汉已不在屋内,只有几个活泼的小童穿着开裆裤聚在门口。大大小小的几个皮猴两腿站定在门槛外,扒拉着门框不住前倾上身,时不时伸长了脖子与里面的人说话。倾风驻足在门口,心血来潮,听着几个还没断奶的小童张嘴与林别叙驳斥。“我父亲说了,项橐七岁就做了孔子的先生,被后人尊称为圣公。所以哪有什么道理是因为对方是小孩儿就讲不通的?不过是你不想说。你休想拿我们还小来搪塞我们!”几道稚嫩的声音愤怒地附和:“就是啊!”倾风默默回味,这丁点大的小子居然还知道“搪塞”这个词。不知道林别叙在里面说了什么,那领头的小童很是古灵精怪,又开始摇头晃脑地说:“老子也说了,‘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已与人,己愈多。’,你就该把你知道的,都慷慨地告诉我们,不藏私才能叫自己更为富足。我们是在助你成圣!”倾风听着听着有点笑不出来了。怎么?不学无术在他们村子是不是死罪啊?为什么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儿,就能在这里与人诡辩?这回倾风听见屋里的声音了。林别叙咳了两声,失笑道:“可是我不想成圣啊。在外面,我替人解惑,也是要收大价钱的。你拿什么来换?”小童“哼”了一声,不满意地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村长还说你很聪明呢,是个大智者,看来也没有我聪明嘛!”一群小儿七嘴八舌地道:“就是啊!”“太阳都晒屁股了哥哥也不起床。这么懒的人怎么能做先生?”“也不干活。我爹说了,不干活的懒汉早晚有一天会被外面的东西抓走!”“哎呀!”最挤在最前头的幼童重心不稳,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平扑在地上,摔了个结实。倾风正要上前将他扶起,那小童自己飞速起身,一跃蹦回门槛外,惊悚地朝着后面看了一圈,确认只有倾风看见,才松了口气,对着同伴们皱眉道:“你们不要推我!不然我也把你们推进去!”倾风想笑,这里头难道能是什么龙潭虎穴?她走近两步,从门外望进去,就见林别叙已换好了衣服,靠坐在床头与一帮孩子煞有介事地胡侃。地上滚落着几个从门口抛进去的果子,想来也是他从几人口袋里骗出来的。见倾风出现,林别叙视线稍稍上抬,脸上有了些许血色,静静看着她。倾风拍拍面前那小童的脑袋,问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进去聊?”那小童一本正经地回:“我娘说了,让我别进去打扰,不然要抽我屁股!我脑袋厉害,但是屁股不厉害。”倾风被他逗笑了:“你多大了啊?”“你别看我小,我只是长得慢。”小童比出手指示意说,“我已经十二岁了!”
瞧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莫不是把在娘胎里的时间也算进去了吧?倾风配合地鼓掌奉承道:“哇。真是厉害。”小童很是受用,抬手擦擦鼻涕,又邋遢地蹭在衣服上,满脸的黑色泥渍不自知,振臂高呼道:“走了走了!姐姐回来了!”随即带着一群比他更小的孩子,跟一群叽叽喳喳的鸡仔似地跑了开去。倾风走进门,林别叙笑着道:“自少元山启蒙,受龙脉灵力哺育,是比别处的小妖更□□。”倾风疑惑问:“这里真的是少元山吗?”“确实是少元山的妖力,不过我从未来过此地。稀奇。”林别叙注视着门口,眸光闪烁了一下,也有些许的迟疑,“而且那几个小童,全都有大妖之资。”倾风着实是吃了一惊。“他们是妖啊?”她顿了顿,又说,“大妖不值钱了?”林别叙说:“连你也没看出他们的真身。小小年纪,是有了不得的道行。”倾风备受震撼地点头,坐到床铺对面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屋外树荫匝地,满院萦绕着花草清香。外间的吵闹声随着小童的奔跑时远时近,将室内流动的光色拉得幽静而绵长。两人一时间都没作声,只是各怀心事地沉默。林别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放低了声音问:“你在想什么?”倾风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目光没有焦距,在投入地思考着什么难事。林别叙刚从她脸上看出些苦大仇深的意味,心中黯然一叹,斟酌着要说点什么,又见倾风变脸似地一扯嘴角,脸上扬起个春光灿烂的笑容,拖着尾音叫道:“别叙师兄啊……”林别叙:“……”倾风忍俊不禁,一句话笑颤了音:“别叙师兄是什么时候心里有我的?我怎么不知道?”林别叙愣了愣,轻声问:“你是在笑话我吗?”他喉结滚动,有种心头发冷的错觉,因她这不算认真的态度,本要维持住的淡然神态有略微的崩裂。他想着倾风拒绝也好,装傻也罢,可唯独不应该会拿旁人的真心当玩笑。深吸了口气,强行镇定地道:“昨日你还在我床前哭得……楚楚可怜。”“那是你在做梦。床前我可没哭。”倾风澄清说,“我一到村里就遇见了那几个古怪的人,忙着与他们周旋,以防你受奸人所害,到你醒了才安心片刻,哪里能当着他们的面掉眼泪?好在你有惊无险,逢凶化吉。果然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林别叙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抽搐了下,不知是因为身上血液流逝,还是这夏日太冷。他有些与自己较劲的,非要再将一颗心捧出来,让倾风当着他面摔碎的狠绝,面色惨白道:“是吗?我以为倾风师妹对我多少有些情谊,我为你付尽心血,能换回你片许真心。”倾风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又说:“不过,你要是真死了,我不会只是为你抹两滴眼泪,更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什么短暂伤怀片刻就把你抛之脑后。说得好生轻巧,当我是个多冷酷的人。你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林别叙还没回过神来。他对世事通达洞明,偏在倾风身上屡遭挫折。被她随意几句话挑弄得心神不定,晕头转向。连最基本的真假也看不出来了。倾风挠挠头,破感困扰说:“你们这些人都真是奇怪,当初对我师父也是这样的偏见,觉得我师徒二人心中有大义,脚下有大道,手上拿了把剑,就跟没了血肉一样。人活着,总得有了不去的私心。”林别叙有些呆住了。“我心里本来就是有你的。不过我昨晚盘算了下,其实你的位置只有这么一点儿吧。”倾风比出手指,为了强调“一点儿”,两根手指快要粘到一起,笑说,“往后的事情嘛,再看吧。毕竟别叙师兄也说了,再不惹我生气了,可鉴于你以前总是哄骗我,我得先试试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