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师尊日夜相处,即便玄螭刻意回避一些东西,也还是让他捕捉到了端倪。自从那夜离去、杀死太上长老之后,玄螭就经常咳血。血是修士的精元,除非道树内部产生了严重的异变,否则不会轻易排斥。莲华静悄悄地站在门外,看见师尊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的血,然后片刻不敢松懈地开始练剑。直到气力透支,才沉沉睡去。莲华只感觉一颗心疼得快要粉碎,来到玄螭的床前,看着师尊虚弱苍白的睡颜,将神识缓缓注入了他的道树。才发现他道树内部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就连道心也异常紊乱。这是强行冲破修为之后遭到的反噬。玄螭睡得并不安稳,在梦中也十分警觉。他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入侵,下意识地将垂在他胸前的手狠狠攥住。玄螭睁开了眼。莲华倏地落下了泪。玄螭目光阴狠,双眸间血色时隐时现。却在触及那一滴泪时,变得茫然。他坐起身来,替莲华拭去挂在颊边的泪痕,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开少年因为哽咽,而不停瑟索的柔软双唇。所向披靡、雷厉风行的玄螭真人,生平头一次流露出这样的笨拙。“疼吗?”他问的是刚才攥住莲华手腕的事。莲华却反过来握住了玄螭的手。然后面对着他,缓缓解开了衣衫。山?与?彡?夕。自他们相逢相识,十余年光阴匆匆而过。源于救命之恩的感激,变成了雏鸟之情的孺慕,然后发酵。像是一坛陈年的酒,变得浓烈、炽热,不再单纯。莲华也不再是那只懂事可爱的雪玉团子,他的身体逐渐抽条,眉眼越发精致,不负先天炉鼎的艳名,举手投足间沾染着一股不自知的媚意。即便他对这样的魅惑是厌恶的,是竭力隐藏的,却也不能阻止众生为他倾倒、为他癫狂。在他倚剑白云天时,有多少人曾仰望着云端的身影,感叹道“濯清涟而不妖”?宿命兜兜转转,就算再多不愿,终是要回到原点。玄螭叹了一口气:“我护你这么久,不是让你做这种事的。”他缓缓移开了眼,却还是忽视不了对面那人眸光中浮动的湿意。像是苍山清晨的濛濛云雾,像是南疆泽国的缠绵水汽。一眼,便荡了魂魄。衣袍堆落在床沿。玄螭想替他披上。莲华拦住了他。“和我双修,可以治好你的病。”莲华微哑的嗓音里带着哭腔,有些柔弱,却又格外坚定。“我只要突破化神中期,就有三成的把握重塑道树。”玄螭道,“莲华,你是我的徒弟,你不必这么做……这件事,是该留给你心爱的人的。”我心爱的人,不就是你吗?莲华有些绝望地想到。我早就不是那个成天跟在你脚跟后头打转的小孩,我早就可以和你并肩而行了啊。可你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师尊,是苍山的掌教呢?为什么这世上非要有众口铄金,说师徒相爱便是违背伦常,说你养育我再占有我,便是动机不纯、监守自盗呢?“炉鼎有什么资格谈爱?师尊保护我到现在,我很感激,只是我已经厌恶了这样死板枯燥的生活……这大概就是身为炉鼎,死性不改吧。”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情愫与苦衷,将莲华的心压得沉甸甸下坠,他却还自嘲道,“如果师尊不愿意接受我的话,我就去找别人好了。”说罢,作势就要离去。一只沉稳但又轻颤着的手,搭在了他的臂弯之间。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收紧。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逆着远方的清冷月色,以一种陌生的沉沉姿态,淹没过了他的头顶。亢龙峰上,忽然下起雨来。天穹高耸,雷雨如瀑。被大雨打湿的窗台,映着两条紧紧相缠的身影。沉闷的雷声连绵天际,闪电劈亮了他们□□而放纵的痴态。轰然巨响里,莲华抬起了头,因为疯狂而不断摇晃的视野,模糊望向远处静默的群山。一颗与身下人贴近的心,隔着严丝合缝的怀抱,泛起绝望。他想,他现在的模样,一定下贱极了吧?下贱也好,放荡也罢,就算师尊恶心他,讨厌他,他都无所谓。他爱他。他只想要他活着。被乌云遮盖的明月,像是一只俯瞰尘世的巨大双眼。不知疲倦的雨声,仿佛能冲刷尽浮世铅华。天若有情天亦老。但在残酷的天道之下,纵然是腾天潜渊的修士,也是一视同仁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