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川藏在袖间的拳紧握着,他在这句话出来时在心中设想了许多种可能,但是没有一种可能可以将施玉儿完全排除在危险以外。
他不希望施玉儿受伤,不希望她见到什么可怖的景象,以性命为赌注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儿戏,也从来经不起尝试。
“理由么?”沈临川终于冷冷开口,面容隐在阴影之中,说出这句话时仿佛毫无情绪般,“我们本就没有名分,我不希望你见到我最狼狈的模样,也不希望你因为我受伤,若是你希望我能安心些,那就请你离开。”
这句话不算无情,却是沈临川想了许久,最后只舍得说出来的。
大风穿堂,惊落蛛絮。
施玉儿沉默着听他说着,并不答话,一边将酸枣包好,待到话闭,才淡声答道:“对,我们没有名分,我马上就走。”
沈临川别过头,不去答话,心里却是将‘没有名分’这四个字嚼了千百遍,嘴里的馒头生出苦味来。
“所以你为何还要让我回太原,”施玉儿此时只觉得他似乎只思考了在他的处境上的事情,没有考虑过她,“你死了,我回太原以什么名义,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现在回去,你叫旁人怎么看我?”
“看我舍不得走,贪恋你们沈家的荣华富贵,所以就算你死了也要像条蛀虫一般赖在那儿对吗?”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并不是说着自己一般,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外人,“沈临川,沈家是你家,不是我的,我回不去,我能去只是因为你还在,你在故而他们才会接纳我,不是吗?”
哪怕沈家人待她再好,施玉儿也能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她在沈家的一切都是沈临川给的,若是沈临川没了,不用谁说,她也会自己离开。
沈临川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一下,垂下眸子,仿佛这些事丝毫未触及到他的情绪,“随便你去哪里,反正离开这个地方。”
“我不走,”施玉儿向来脾气倔,况且她并不知晓此事都是沈临川和南沧的计划,故不愿意在此时离开,她听够了这些话,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将面上的脏污都洗净,一擦便露出底下白嫩的肌肤来,“要么让我陪着你最后一段时间,要么我现在离开这里,用把剪刀刺死自己,你选一个好了!”
话落,她便哭着跑开。
待她离开后,隐在暗处的暗卫卫一低低出声,仿佛询问,“主上,是否要……”
沈临川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仿佛凝着许多墨色,他沉默着微微摇了摇头,施玉儿性烈,若是真的将人打晕了带回去,怕是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卫三与卫四守在施姑娘的身边,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卫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主上您何必一直赶施姑娘回去,您就让她留在此处,等到此事过去,再与施姑娘解释,施姑娘想来也会体谅您的。”
“若是上官家的精卫来袭,你们四个有把握在对付数量多出几倍的精卫情况下还护着我与她的性命么?”沈临川淡声道:“我不希望她受伤,更何况此事关乎性命之忧,我不愿让她犯险。”
上官翼已经向皇上申请来押送他,最后一段路怕是不好走,最多再有半个月,上官家便会来人,而他需要在上官家人来之前,让施玉儿离开。
“属下愚钝,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卫一的声音沙哑,客观地阐述着,“不过属下以为,与其让施姑娘再在此处逗留下去,不若主上您狠心一些,让卫三将人绑回去,起码施姑娘性命无虞,等到您将事情处理好了,再去找她也不迟。”
“你方才应该听见她说的话了,若她寻死,卫三拦不住她。”
若一个人真心寻死,就算是武艺最高强的暗卫也无可奈何,沈临川不敢赌,他只能暂时性选择妥协。
雨已经停了,只剩下大风在阴沉沉的天上刮着,枯黄的竹叶堆积在潮湿的台阶之上,施玉儿坐在檐下,望着自己足下的一片残破的竹叶发呆。
她知道,沈临川担心她的安危,但是她却也想能好好陪陪他。
什么流放,等到真的到位置了,沈临川还能活吗,这不都是那些人想出来的由头,就算到时在路上发生点什么意外,也不能怪到旁人身上去。
这个破庙离营州不远,等风雪停后,再走两日便可到地方,届时那些看守的衙役离去,只剩下沈临川一人在此处,施玉儿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脸颊,心里烦的要命。
她当然知道自己就算留在这儿也起不了多大用处,指不定到时候还要陪着沈临川一起丢了命,但是施玉儿却觉得无所谓,沈临川活着她就留在这儿,不是她话本子看多了才会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只是她一想到沈临川一个人在这儿要面临什么,她就难受。
话本子里说的也不完全是假的,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是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做一些事的,施玉儿就愿意,她不敢说旁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爱他,没有别的原因,因为爱,所以她乐意,死了也乐意。
这话真粗俗。
湿润的竹叶粘了几片在鞋底,施玉儿伸手去摘,却看见瘸子正一瘸一拐地往她的方向走来,身上穿的破棉袄还在灌着风。
瘸子瑟缩着坐到她的身旁,借她的身子挡了些风,然后蜷缩着,从怀里掏出几根烟丝来,用不知什么叶子卷了两圈后就往嘴里放,又掏出一根火折子,嗒吧嗒吧抽起烟来。
“来一口?”瘸子护着烟往施玉儿嘴边放,“别让风吹了,不然烧的快。”
“不用,”施玉儿拒绝了他的好意,也从怀里掏出一袋切成丝的肉干来,“我吃这个就行,你也来一块?”
瘸子睨了她一眼,哼笑了一声抓了一大把肉干放在自己膝上,一边抽烟一边吃了起来,烟雾很浓,他抽了没两口烟便已经燃尽,于是只能兴致缺缺将快烧到手的纸筒丢掉,忽然间问道:“你来这儿,应该不是为了银子吧。”
“嗯,”施玉儿点了点头,细细嚼着肉干,答道:“不为了银子,那你呢,银子?”
“不然呢?”瘸子轻嗤了一声,“我和哑巴都是为了银子才来干这活,一趟快三十两,够我回去取个媳妇还建个屋子住了,不然谁来遭这活罪。”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缺银子,来这儿好像是玩儿一样,”瘸子把他膝盖上最后一根肉丝塞进嘴里,又伸手找施玉儿要,“哑巴也是,他娘病的厉害,要银子救命,可是谁知道等到他回去了他娘还在不在,都是挣些亡命钱,或许他比他娘死的还要早。”
施玉儿将整包肉干全给他,颇有些兴致的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娶媳妇?你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还没娶亲,你爹娘呢,舍得你来这里?”
“这和舍不舍得有什么关系?”瘸子的目光落在施玉儿脸上,又移开,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我爹在土里埋着,我娘在炕上躺着,盼着我拿银子回去给她享福,我就是一辛苦命,福却被我娘享完了,她舍得我?或许我那爹还在的时候还能掉几滴眼泪,我娘不缺我这个残废儿子,我回去了挣钱,给她养老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