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候,县内逐次安静下来。进城的各部,歼灭了少数顽抗的守卒,已经完全地控制住了县中。郡府、县寺、郡县的重要仓库、各里坊,皆已有部队进驻。高延霸、萧裕等入城诸将纷纷还到北城墙下,登上城楼,请李善道入城。李善道没有立就入城,他顾视了下身边诸将,挑出了一人,令道:“沐阳,分遣你部入各坊里,接替暂驻之任。”又令一人,“阿奴,引吏卒巡行城中,有违我令,扰掠士民者,斩。”又令一人,“牛大眼营,郭长史尚未攻下。君德兄,你遣兵去相助一下郭长史。”高曦、李良、赵君德应诺。当即就按李善道命令,各自行事去了。李善道再令高延霸等:“进城各部,力战辛苦,即可调出还营休整。各部将士所立功劳,悉详报司马、王宣德等。汇总、确认过后,论功行赏。”问高延霸,“最先进城者是你部么?”高延霸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连连点头,大声应道:“禀郎君,正是小奴部!”“今次破城,首功是陈虫儿部,挖倒了城墙。”李善道说着,往西边望了眼,北城墙西段,与西城墙相接的地方,倒塌了数丈宽,雨水已把坍陷在地的夯土等冲刷成了泥,那片区域现遍地泥淖,净是泥水,接着说道,“延霸,你部先杀入城中,亦有大功,你两部皆重赏。”高延霸嘿嘿的笑着,说道:“郎君,‘清河团’的旗?”这面旗,其实不应该给高延霸部。他只是捡了个漏,在城墙塌陷时,其部离城墙塌陷处最近,所以是冲进城中的第一部。这面旗若是授给了他部,像罗龙驹等这样曾经拼死进战的部队,可能就不会服气。但是不给他的话,李善道又已下过军令,哪个团先进城,这面旗就授给哪个团,若不给他,那以后他的军令谁还会信?为将带兵,“信”是非常重要的一条。那到底授不授给他?在魏征、于志宁等的建议下,李善道倒是已有了解决的办法,说道:“战前明令,先进城者,授与此旗,你部既先入,焉能不授?且待明日行赏时,与别旗一并授下。”高延霸愣了下,说道:“别旗?”李善道未再多说,笑顾刘黑闼、李文相、魏征等,说道:“两位贤兄、诸君,进城吧!”城中处在戒严的状态,街上没有百姓。过城内壕沟时,李善道吩咐了声:“尽快把这壕沟填上。”有从吏接令。经由壕桥,进入城内,他打眼四望,目光所及之处,无论远近,里坊的入口均有本部的兵士警戒,街口的角楼等建筑上,现也已有本部的兵士在上守卫。另有兵士出入各里坊,从各里坊内,时而传出惊恐的尖叫、求饶、哭泣和欢笑声。然而,最嘈杂的乱声,并非来自里坊,而是来自东边的“市”,即便隔着挺远,市场的喧闹声依旧清晰可闻。不用说也知,这肯定是有些进城的将士,正在“市”中争抢各个店铺的财货。市里的财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个里坊的居民却不能任由各部部曲糟蹋。李善道皱着眉头,担心李良不能弹压住进城的这些骄兵悍将,就又令焦彦郎:“十一郎,你也带上些吏卒,巡行城中,执行我战前定下的军纪,严禁掳掠百姓,杀害妇弱。”问刘黑闼、李文相等,说道,“我战前定下的军纪,兄等都已转令给你们的部曲了吧?”刘黑闼等皆应道:“传下了!”李善道乃补充令焦彦郎,说道:“不论何部,但违我军纪,一概斩之!”焦彦郎应诺,点上一队亲兵,自也巡城,执行军纪去也。刘黑闼、李文相等对视了下,不敢怠慢,赶紧悄悄地命令从将,叫他们提前赶去本部部曲所在的区域,约束他们各自本部的部曲,千万不要被焦彦郎抓住了他们违纪。——李良年轻,军功不多,刘黑闼等对他还不怎么在意;焦彦郎就不同了,资格又老、人也勇悍,现还是李善道的亲兵大都督,这厮一去执行李善道检查军纪的命令,真有谁撞他手上,他非杀不可!却将领的威严,某种程度说,是通过一场场胜仗打出来的。胜仗打得越多,战后不吝赏赐,威望就会越高。凡所下的命令,部曲们也就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李善道在其军中的威望情况,即是如此。大家伙跟着他,能打胜仗,占的地盘越来越大,李善道又公正,不徇私,那大家伙当然干劲就越来越足,对他的命令就不会产生抵触心理。这些,且也不必多说。只说在前往郡府的沿途,时或见有躺着、趴着的守卒,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受了重伤,还没死,李善道因此又命令:“把守卒的尸体也都掩埋,伤员送到伤营,能治的,尽力治好。”亦无需多言。……清河县城虽比一般的县城大些,面积也不是特别大。街上除了各部的部曲,又没有甚么行人,不多时,众人就从着李善道到了郡府。,!把守郡府的军将迎了李善道等入内。坐入堂上,茶汤才刚奉上,三个俘虏,两个走着,一个抬着,就被带上了堂中。两个走着的,便是二杨,杨得道与杨善会;被抬着的,是卢郡丞。押他们上来的军将禀报说道:“将军,这个就是杨得道,这个就是杨善会这贼厮;这位是郡丞卢承道。末将等问知,卢承道本来是要献南城与将军,却被杨善会阻止,挨了一剑。”李善道怔了下,没想到在攻城期间,会有个清河郡丞,曾经打算献城,便当即离席,快步下到堂上,俯身察看卢承道的伤情。见他头上裹着白布,布被鲜血浸透了不少,但在听到李善道下来后,眼却是睁开了的。“足下便是卢公?善道久仰公之大名!却公既欲献城与我,怎不先与我取得联系?啊呀,啊呀,伤成这个样子!怎么搞得!卢公,伤得重么?”李善道不知道卢承道这么重的伤下,还能不能说话,就问过后,没等卢承道回答,又问押他来的军将,“卢公伤势何如?”军将尚未回答,李善道的袖子被卢承道拽住了。原来卢承道还能说话。李善道忙重俯身,握住卢承道的手,说道:“卢公,怎么了?有话与我说了么?”卢承道嘴张了张。李善道把耳朵放近,听见他在说的是:“将军,仆慕将军威德,早欲献城,惜乎为贼所阻!”吃力地握紧了下李善道的手,他不敢乱动头,斜眼瞥了下杨善会,说道,“请将军为仆报仇!”“报!报!公义士也,却遭此害,令人心痛!这个仇,一定为公报!”李善道喝令王宣德等,“速将军中良医带来,为卢公疗伤!不惜代价,把卢公给我治好!”王宣德接令,即出堂外,去寻军医。卢承道又张了张嘴。李善道附耳倾听,他又说的是:“县有良医韦氏,最擅疗治金创,十日八日必好。”“好,好,好!我知道了!”李善道又令一从吏,“去寻县中韦医,请来与卢公治伤。”卢承道又再一次张了张嘴。李善道便又来倾听,他这回又说的是:“仆有一婢,最是体贴,愿召她来伺候。”“好,好,好!”李善道乃又令一从吏,“去卢公宅,将他的婢女带来,伺候卢公。”接令的两吏相继下堂而去。卢承道又张了张嘴。李善道都有点惊奇了,这卢承道受的伤看来不轻啊,怎么竟然不但能说话,且他还这等这能说?问道:“公还有话说?”“善会、善会……”李善道说道:“善会?”“贼厮鸟,劈头砍仆,必杀之!必杀之!”卢承道斜瞥杨善会,微弱地咬牙说道。李善道说道:“好,好,好!必为公杀之。公先静心养伤。伤愈之后,再与公畅叙。”见卢承道又又再张嘴,只好又附耳,听他这又说的是,“将军威德,仆深慕之”,就握了下他的手,说道,“公之贤名,我亦久闻,可谓与公神交已久。公放心,伤愈后,必谢君献城义举。”总算是卢承道不再说话了。李善道令抬他进来的吏卒,把他抬回去,好生照料。目送着卢承道被抬出,——被抬到门槛时,卢承道微微地抬起手,冲着李善道等摆了摆。李善道看着他被抬走离去,与刘黑闼等感叹地说道:“如卢公者,真明义之士也!”转身回到席上坐下,目落杨得道、杨善会,摸着短髭,哼了声,轻蔑地说道,“就是你俩负隅顽抗?”杨得道不敢与他对视,低下了头,默不作声。杨善会怒目而视,骂道:“贼也!”两人神态入眼,李善道心中已经有了数,先没理会杨善会,盯着杨得道,说道:“你是郡守,顽抗我义师的首恶,就是你吧?攻你城前,我已讲得明明白白,顽抗者杀!你为首恶,今为我擒,你还有何话要说?”略等片刻,令道,“彼既无话,扯出去砍了!为卢郡丞报仇。”杨得道大惊,惶遽抬脸,分辩说道:“伤卢郡丞者,非仆也!”李善道哈哈大笑,问道:“可愿降我?”杨得道脸颊涨红,转头看了看杨善会,又低下了头,没有言语了。李善道笑道:“杨郡守,公之贤名,我亦久闻。公,贤德之士,我怎忍杀之?适才所言,戏言耳。公今既已心愿弃暗投明,降从於我,往后,我必厚待公也。”令道,“我观杨公精神不振,定是守城多日,颇为疲劳了,且先请杨公下去,安置后宅,请杨公休息。”“心愿降从”云云,杨得道当然是听得清楚,但却未如分辨卢承道非他所伤那样,再作争辩之语,只头低得更低了些。便李文相等也瞧出了,他对愿意投降李善道这事儿,算是默认了。于志宁亲自带着杨得道出了堂去,安置他休息,并及陪他聊聊天,以作安抚。三个最重要的俘虏,只剩下了杨善会一人。他是清河郡的通守。通守主掌一郡军事。李善道自是明了,清河县城这些天的守城,各种具体的守御措施等等,肯定是杨善会的主持。卢承道城没破时就想投降了,杨得道刚才也默认降了,则又清河县城之所以会能够顽抗了这么十几天,也当即主要是因为杨善会的缘故。对杨善会的军事才能,李善道很欣赏,但也已然料到,他势必不会像卢承道、杨得道那般轻易投降,因踌躇了稍顷,决定干脆先直言询问,试试他的态度,就威严地与他说道:“杨通守,你有两大罪过,你可知也?顽抗义军,此一罪过;残害义士,此二罪过。我已答应卢公,杀了你,为他报仇。现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肯降,饶你不杀;你若怙恶不悛,推出斩矣!”杨善会昂着头,骂道:“贼何敢辱国士!恨吾力劣,不能擒你。俺岂你屠酤儿辈,能得吏邪?”李善道拍案喝道:“推出去,砍了!”「11」:()天命:从大业十二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