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生病吃药,华佗在世也不能一副药就治断根哪。”初音和李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杜若心里痛的跳,嘴上敷衍。“行宫地方小,没个总揽内务的人,几道门禁都松松垮垮,确实不成个体统,本宫回去琢磨琢磨,指个人管起来。”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李倓。“建宁王该谨慎些,往后不要胡乱在宫里闯进闯出了。”“是……”李倓像是从她眼里读出了什么,镇定下来,迟迟抬手行礼告退。初音把手一比,煞有介事地垂了头。“娘娘,奴婢扶您回寝殿。”她率领的这帮宫女都壮实,走在静悄悄的回廊上,脚步重的像打更,杜若听得好笑,回头看了眼。“这几个人身上都有功夫吧?”几个人肩膀整齐地一晃,重重嗨了声,“走您的道儿!”“娘娘胆色惊人。”初音嗓音压得低低的,与她开玩笑,“方才那种火把特别亮堂吧?”“是什么?”初音从腰带上解下个小瓷瓶,拔开木塞子递过来。杜若愈发哭笑不得,李俶的口味实在别致,别的女孩子腰上也挂瓶子,装的是夏日药油,中暑时擦一擦,她就带这些。“您闻闻。”一股刺鼻焦臭的味道。“这东西从地下冒出来,能直接烧,而且水浇不灭,就是烟大。”她津津乐道,带着点卖弄。“长安附近就有,大郎那时候勤于练字,嫌徽墨不好,拿这东西在室内烧,把帷幕熏的漆黑,刮下来做磨,果然比徽墨更浓艳,就是一篇字写下来,满屋子臭烘烘地,我就喜欢拿来点火把,一烧起来,半里地都是亮的。”杜若偏头看她两眼放光的样子,突然问。“你想往后三十年过我这种日子?”“嗯?”初音抬头,目光终于从黑色油脂上挪开,愣了两瞬,然后恢复了往常沉稳老练的模样。这姑娘天生比同龄人成熟,气质不能说是稳重,而是近乎于无耻地坦荡,对于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毫不遮掩,直球硬取。她目光闪烁,咕哝道,“娘娘,您帮圣人做过的污糟事儿不少啊。”有些话说出来惊世骇俗,以前的杜若断断不可能轻易宣之于口,但现在,还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呢?她满脸不耐烦的倦怠相。“做归做,做完了后悔的要死,你还年轻,能回头。”初音张着嘴巴看她,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譬如我真想一脚踹在你腰上,大骂你一顿,大郎来也照样骂他,宫里这些弯弯绕真是没意思,可我方才不得不顺着你的话训斥三郎。”杜若给她打比方。“你倘若是我,被人如此作弄陷害,你能忍得住恪守宫规,客客气气?”“我自然要一脚踢过去!”初音两手痛快地凌空拍了个巴掌,藐视出尔反尔的杜若。“我倘若走了,绝不回来,有孩儿也不回来,孩儿寻我也不回来!”杜若不在的七年中,初音生下了李俶的长子,这个孩子也和其他不宜随军的宗室一道,在成都。“哦——”两人已经走到李玙寝室外头,章台带着几个人目光灼灼地等候。杜若忽然驻足,初音脚程快,一下超出两个身位,杜若拽住她。“如果他要死了呢?临死下旨找你,你回头吗?”“死……下,下旨?!”初音的羞涩一闪而过,用一种完全不信又百般期待的眼神看着杜若。“告诉大郎,我就是这么说的。”她摁初音留在原地,走到章台跟前雍容一笑,推门进去。李玙的四肢死死捆在床架上,一根毛巾横过牙齿在脑后打结,防止他咬到舌头,障幔扯下来,与被褥乱堆在地上。除了床,其他能搬的家具早搬出去了,空荡荡的房间只点了两根蜡在床尾,那点摇曳的光亮跟初音弄出来的相比,真是萤火之于日月。“杜娘子,”李辅国站在床尾,拨弄李玙冰冷的脚趾,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声。“我就向广平王提了两句,你看你,还生气了?”“你抬举谁我不管,”杜若推开李辅国的胳膊,“你别碰他!”她整个的身体语言都充满了厌弃,可李辅国却很享受。“好好好,你来守夜。”他俯身查看,李玙双目圆瞪,但是看不见听不见,可恨那面孔扭曲得奄奄一息,却仍然英挺。杜若满脸泪水,李辅国心疼坏了,仓促地拂了下李玙的眼皮,耐心哄她。“别哭了,你笑一下,我就给他。”杜若倏然抬头,像被他锥了心。其实李辅国知道,杜若不可能屈服,李玙还没到生死关头,她忍耐他,全为最后那一刻救李玙性命,但他就喜欢这么一句句地逼迫,仿佛两人最亲密的那种角力方式,进一点,再进一点,她说不要,他当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