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是,杜蘅旁事皆与他争吵不休,独此事能玩笑,常指着窗外道,“柳郎你听,那吆喝人的是常青大哥罢?”“你姨父……”星河欲言又止,手指绕着闻莺细细的辫子,过一会儿,又端起她的下巴。闻莺有几分像杜若。当然不及卿卿眉眼那样肖似,而且性情太过于怯懦脆弱。二十岁的女孩子,搁在别人家早能撑门立户了,闻莺却还动不动就像只小白兔,笼起肩膀,白了嘴唇红了眼眶。若照从前,星河定然不喜欢,但这些时同生赴死,几次三番互救性命,反而觉得比卿卿更亲近。“你姨父当皇帝了,就在这儿不远的灵武城。”闻莺心头一颤。“可是我们同罗人归附过来,吃尽了亏,我瞧阿史那的意思,定不甘心向他俯首称臣,要痛痛快快打一场。你……倘若想去投奔你姨父,我可以安排你悄悄逃走,或是送你去也成。可你要知道,你小姨与他,前情甚是恩怨纠缠,他愿不愿意照看你,或是他的皇帝坐不坐得稳……”闻莺冲口道,“表姨,小姨没死——”她的话戛然而止。星河大惊失色,指尖用力掐的闻莺喊疼。“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两人面面相觑,只听油灯烛火劈啪作响,闻莺眼眶又泛起泪水。“我,我……”星河作色吓唬她。“这等机密要事!你困在掖庭如何得知?连我在宫闱局,也打听不到她的下落!快说!是谁告诉你的?”闻莺的声音细如蚊呐。“我答应人家不能说的,不能告诉人……半年前洛阳刚陷落,小姨就在长安附近留了后手。我们都可以去找她,她布置了好大的地方,有人,有粮。表姨,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啊?我有张地图,阿娘在时不敢拿出来……”闻莺从贴身处掏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星河展开来,上面清清楚楚画着出金光门后的路线,字迹细而洒脱,竟与多年前石堡城的舆图差相仿佛。星河惊讶道,“这,难道是你姨父写的?”“不不不——”闻莺连连摇手,面孔为难地皱起来。“不是姨父,表姨,你别逼我了,总之这是真的,你去不去?”星河愣了半晌。她原本想进城,把闻莺交给仆固娘子,可是阿史那发兵太快,她才刚从重伤昏迷中恢复过来,五千同罗骑兵就已出发了,星河不想错过借兵报仇的机会,不得已带闻莺同行。一路疾驰风声厉厉,星河下定决心,要撇下多年前与李玙的一面之缘,反正杜若与他恩断义绝,李杜两家不必再叙姻亲之旧,倒不如襄助阿史那,与李唐争一争河套之地,才不枉阿布思惨死,同罗部屡遭践踏的大仇。为难的就是闻莺要如何处置?她漂亮,单纯,远不及杜若坚韧狡诈,混在军中实在危险,别说数千铁骑中有没有人打她的主意,单是一个阿史那,就叫星河不放心。可是交给李玙——万一往后只剩下阿史那和李玙争夺天下呢?看张通儒和孙孝哲的张狂残忍,还真不是阿史那的对手。偏偏闻莺又掏出这张纸,叫星河想起在石堡城,是舆图救了阿布思。说到底,残害同罗部的是李隆基,并非李玙。闻莺怯怯道,“表姨,我觉得,小姨一定把伯祖公他们带走了。”星河喘息了数下,不得不承认闻莺说得对。杜若的风格就是不声不响,既然半年前已担忧长安不保,定然不会放任杜有涯全家无知无觉住在城里。“……诶,我竟没想到。”星河摁住心口的重伤。她线条流畅洒脱的面孔上,有种野兽激战后酣畅而凶狠的表情,叫闻莺觉得陌生又向往。她低头窸窸窣窣凑近些,紧紧挽住了星河的胳膊。“表姨,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我跟着你。”闻莺顿一顿,鼓起勇气。“我能保护你。”羁危万里身,二九月十七日,?灵武城。天色已经渐渐昏暗,城外连绵的田地仿佛蒙上一层锗色轻纱。韦见素和房琯跟在杜鸿渐身后,匆匆走进灵武的南门城楼。杜鸿渐示意他们在先,?一反手,?就关上了楼梯口的拉门。眼前顿时一黑。房琯意外地啊了声,下意识抱紧褡裢,就见杜鸿渐那团黑影从墙边摘下火炬和火折子,嚓地点燃,?于是视域重现光明。三人爬上楼,窗外天幕已经彻底黑透,?旷野中仿佛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太过于微弱,很难辨认是萤火虫还是黄河水反射的月光。杜鸿渐就着火把依次点燃蜡烛,?比手请两位重臣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