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天地外,三一道玲珑身影出现在门口,?在楔形光亮中投下一道细长黑影,继而大踏步走进房间,直通通抱住了杜若的腰。灰扑扑的鸟皮靴沾满尘土污垢,?腰带上横刀、匕首与短弓彼此碰撞,?头发用竹筷紧紧挽住,一身蛇皮绫绣鹤的赤红袍,少说也要三品官才能穿,而且肩膀腰上大出不少,?宽敞袖口被牛皮护腕勒紧,露出两个脏兮兮的拳头。杜若条件反射地推了一下。然而来人丝毫不动。“阿娘——!”杜若颤颤抬起头,?突如其来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竭力向上望去。区区半年而已,卿卿如同雨后拔节的竹笋,?竟又高了一截,?挺拔起伏的身形裹在男人衣裳里不伦不类,脸上还笑嘻嘻的。杜若捂着嘴跌步,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片刻扯开卿卿两臂,扒着腿脚仔细查看。“有没有伤?伤到哪儿吗?六郎呢?”其实卿卿肩膀上有伤,不过绷带已经拆了,?隔着内单外袍摸不出来。杜若微微呼出气,期待地望向门外。“六郎是不是……”“六哥好着呢!阿娘不用担心,?他护送大姐他们去成都了,我也想去。阿娘我饿死了,鸡鸭鱼肉都行!快快!打从出城没吃饱过,好容易撞上阿耶,?嘿,他竟也没吃的,还得上新平讨食。”卿卿小嘴叭叭儿的,饶是海桐一趟趟送酒肉,愣是打不断。杜若坐在桌边一杯一杯替她筛酒,听了满耳朵大惊小怪。崔氏有情有义,杨家倒霉,延寿坊街坊不糊涂,金吾卫力战而亡,真真长安好男儿,不过最最浓墨重彩的,还是小圆的气魄口齿和李玙的智谋勇武,以及六郎那句‘生死六哥陪你’。杜若听得且笑且叹,插不上嘴,半晌终于侧过头,目光悠长。“你没事就好。”卿卿喝得头歪眼斜,翻身要睡,杜若轻手轻脚拿铺盖,忽见她一个鲤鱼打挺又跳起来。“干什么?知道脏了,要洗澡了?”“不不不!”卿卿挣扎着从榻上探起头,巴掌大的侧脸刚好笼在窗下阴影里。“阿娘,我们去找阿耶罢!”她年轻火热的胸膛呼哧呼哧起伏,拉住杜若手腕,掌心烫的杜若缩手。“我来就是给你报个平安,没想陪你缩在这儿啊!与其拉上你追圣人,还不如去找阿耶呢。他好艰难哦,东拼西凑一万兵马,渭水就折了一半。六哥说阿耶打发我们走,是怕危险,不是嫌累赘,二姐就说阿耶是不想管,好比圣人不管长安,哼,我才不信。”“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杜若手边一直搁着一只空杯子,听了她这话,烦闷地提壶注酒。卿卿脸色立刻就变了,兴奋地诶诶连声。“阿娘,我就知道你肯的!我叫阿耶跟你道歉,他先道歉,把事儿说清楚,不然咱们不理他!”“……”杜若无奈,“什么就我肯了?”“你真生气就拿杯子砸我了呀!”“……你这套胡搅蛮缠,留着跟你六哥施展罢。”杜若一根手指戳准卿卿眉心,顿了顿,稍一使力。——咣当。卿卿四仰八叉往后翻倒,沉沉跌进被褥。“你阿耶有没有命活过这场仗,还不一定呢,我是要当人瑞的,一百岁不嫌老,你也不许去!”“什么酒这么厉害,阿娘我好困,好困,阿娘……”卿卿头昏眼花,怎么使劲儿都睁不开眼,只好两手扒拉住眼皮上下一分,露出直冒金星的眼珠子。“蒙汗药。”杜若轻笑出声,端起杯中酒看了看,就地一洒。下午海桐不得已来寻杜若。“你可真行,上次说狠话把孩子气跑了,这回见面就下药。你不怕她与你离了心,只惦记着太子。”“就她那个脑瓜子?”杜若坐在杜桂堂给杨玉扎的秋千上,两条腿甩甩荡荡,含着一块乳糖,得意的简直神清气爽。“她不来呢,我非得去请她阿耶调兵寻人,她来都来了,我何必出去?你瞧六郎多机灵,过家门而不入,省的受我差遣。”海桐道,“你说的没错,外头乱糟糟的,咱们出去还给太子添乱,再说他那儿谁知道什么光景?想来也难,如今别的我也不担心,就不知道小二娘,我们元娘子和闻莺怎么样了?唉,闻莺真真儿是个好孩子。”说起杜蘅最让人犯愁。杜若望了眼远远正在溪水边挽着胳膊散步的仆固娘子和婉华,叹声。“当初走时,真没想到圣人竟不战而降!还以为宫里总比外头强……大伯母体谅我难处,从没提过要回长安看看,今日见卿卿摸来,必是伤心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