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杜思晦、李俶、六郎、卿卿……天下万民乃至千秋万代,通通变成这场延绵战争的牺牲品,他都不在乎!杜若一颗心被拧得血肉模糊,目光涣散,以至于杨玉以为她会颤抖、失态,甚至劈头盖脸抓起任何尖锐锋利的东西刺向李隆基……但没有,杜若纹丝不动。“去,告诉太子,想谈,放将军们进来请罪。不想谈,让郑旭来杀朕。”李隆基吩咐七宝,边说话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按照他近年养成的作息习惯,白日每清醒两三个时辰,就要好好睡个回笼觉。从李玙追上来算起,他已经熬了整整十个时辰,累得嘴角干裂发白,面容憔悴不堪,唯有一双老眼闪动着赌徒般亢奋嗜血的精光。杨玉隐没在暗处,玲珑五官淡化成一张褪色的壁画。现在她知道了,李隆基根本不需要她的担心,甚至不需要她的陪伴,即使他老迈衰微,即使他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儿子孙子,但他还是强者,还要强到死,有她或者没有她,对他的人生毫无影响。这不是她想要的爱情。杨玉眼底闪出自嘲、失望、难以置信的光,但紧接着她开了口,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娇媚多情。“圣人,妾不想陪您回蜀中,妾讨厌那个地方,回去了,又想起以前的事。”啪沓,一声轻响。是李隆基拄着的断头□□在地上划了下。杜若也动了动,迟疑地抬眼看向杨玉。“妾只能过锦衣玉食,安稳富贵的生活,当初就是嫌蜀中富户手面儿不大方,克扣妾的舞衣,才一路上京。跟您回去,甭管是皇帝还是太上皇,吃穿用住都要向他们讨,那妾会被从前小姐妹看笑话的。”“啊……哈哈。”李隆基干笑两声,未置可否,低下头迷恋地看看身上脏兮兮的龙袍,唏嘘道,“四十二载太平天子,做到头啦!”李玙披甲带刀,从草径尽头大步走来,身影所到之处,数百兵卒相继单膝跪倒。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宫变,新帝发誓要励精图治重夺江山,亲眼看到他,心底都腾起一股崭新的热望和冲动。十多位将军和李璘紧紧跟在他身后。接近营帐时,李璘动了动唇,发出嘶哑艰难的声音。“三哥……”李玙不解地驻足问。“难得圣人器重你,再者也是向孤示好,你这是何意?先跟我进去。”“不!”李璘眼眶通红,“我就在外头,三哥快进去吧。”李玙来不及多问,拍拍他的肩膀。狭小的营帐空空荡荡,只有李隆基负手而立,像一尊历经风吹雨打的灰色石雕像,确实陈旧破败,可还是自有一股威仪。十来位将军见到他,除了郑旭,刷地全部跪下。李玙眉心狠狠跳了下。“墙头草!”郑旭咬牙不齿地骂了声。李隆基亲热地招呼,“三郎来得刚巧,朕才盘算好。”“是么?”“十五卫加上羽林军,一共两万一千人。朕自留一万,分给你六千,给阿璘五千,他拔营去江东,为你筹措粮草,朕则潜行入蜀,如何?”“禅让的诏书呢?”李玙的回答分外不耐烦。这话里的逼迫已经非常明显了。李隆基一顿,倏而抬眼,上下打量李玙。被他狠狠压制打磨了十八年,从青春年华而至中年憔悴,李玙不仅没被压成个废人,气质神情反而愈加凛冽深邃了……李隆基咂了下嘴,羡慕地想,难怪能让他娘子恋恋不舍。但他还是太天真——不懂权力真正的棘手处,正在于做别人做不了的决定,在这方面,杜娘子兴许比他强。“啊,还有一件事。朕撤离长安时,留下左骁卫郑旭保护你的安全,可他玩忽职守,临阵脱逃,害你身受如斯重伤,当罚。”李隆基修长的手指隔空点着李玙的心口,仿佛关怀备至。那明明是他亲手捅的!李玙简直气得笑了,摸着十八子蜜蜡的坠脚转了转,冷冷敷衍他。“国家正当用人之际……”却被李隆基慢条斯理地打断了。“赏罚分明才能激励将士尽心。朕与你做个买卖,你若肯明日当众斩杀郑旭,朕就多给你一千人。即刻杀,两千人!”“你——!”李玙的吼叫犹如垂死的野兽。“老子跟你拼了!”郑旭呼出一口滚烫的血气,拔刀直扑李隆基,但刀锋还没彻底抽出,已被李玙狠狠撞击肘部,又插了回去。——铛!雪亮的银光一闪而过,刀尖与刀鞘碰撞的刺耳锐声回荡在室内!郑旭脸上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