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们脚步走远,李俶提起刀鞘敲了敲营帐的障壁。初音瞬间翻窗而入,驯顺地伏在他脚下。李俶扶她起身,携手躺在只垫了一层毯子的冰凉被褥上,憾声摇头。“龙血凤髓,见识尚不及你。”“昔日的废太子、前太子妃、高郎官、甚至寿王,见识也不及杜良娣。”“幸亏她死了——”一语未尽,初音已迫不及待地问,“殿下想怎么做?”“什么都不用做,等。”李俶还是那般微微笑着,眼角余光掠过初音,穿透营帐,一直看到了长安深处那座被李家遗弃的壮美宫殿。“如果圣人今晚杀了阿耶,我的处境便十分尴尬,自古以来父死子承,从来没有祖死孙承,况且圣人膝下还有丰王李珙、恒王李瑱和凉王李璿,皆比我年幼,易于控制。但是反过来说,如果阿耶杀了圣人……”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初音眼前一亮。“如果新君上任,正当立储以安天下!颍川郡王不肯听从殿下指派,私自脱离太子府,任性妄为,以至身陷险境,实在难堪大任!相反殿下能以大局为重,约束弟妹!”她激动的翻身坐起,紧紧握住李俶冰凉的双手。“那殿下大业成矣!”千山鸟飞绝,四听完王太医对李玙身体状况的一大篇论断,?果儿礼送他走出营帐,才转头,就见端坐在书案前的李玙身子猛地晃了晃。他挣扎着扶住案台,?闭眼忍耐阵阵眩晕,?忽然整个人向后栽倒!“哎呀!”果儿吓得手抖,先撇下他,冲出营帐吩咐秦大,“守住了别让人进来!”然后回来搀扶李玙躺下,?缓着声气慢慢道。“殿下放宽心,并没有旁的毛病,?几处外伤失血过多,又几日不吃不睡,连奴婢没伤的都熬忍不住。您多歇歇就好了。”“嗯。”李玙闭了闭眼,?努力平复胸中气血,?沙哑着嗓子道,“你没听见,方才贵妃为了乱孤的心神,?竟说若儿未死……”果儿眉头猛地一跳。“娘娘与杜娘子分外亲厚,兴许……”“郑旭他们也以为杀了贵妃就能扰乱圣人心神,哼!”李玙额上冷汗渗出,睁开眼时神情冷漠如冰。“以为我们父子是情圣吗?”——我们父子?闹到这个地步,?他倒论起父子来了。果儿愣了一瞬,默默从热水盆里绞起一块帕子替李玙擦拭双手。溽暑天气,?仓惶赶路,别人都抱怨热的没法儿,譬如杨家那几个不懂事的侄女儿,上午还在咕哝出宫匆忙,?马车里没放冰。李玙却要用热帕子来暖手了。王太医说李玙透支太多,亟需休养,再滥用药物下去,只怕有暴毙之日。这话倘若在太子府,绝轮不到果儿来听,可如今百样规矩都乱了套,李玙本人听不得,也只有果儿听了。原本,果儿也不舍得就这样治死了李玙,可蛰伏多年,好容易等到圣人犯下大错,如果错过这个机会,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扳倒圣人上位。成败在此一举,扛也好抬也好,哪怕他就剩一口气,也非得拱上去不可!“今夜郑旭要挨个营帐搜捕圣人,倘若逮到了,来问孤如何处置,你便要替孤做一番花样。”果儿不动声色地嗯了声。湿淋淋的帕子里,李玙修长无力的手指青白发灰,指甲盖毫无血色。“奴婢明白,倘若今夜圣人出了意外,都是底下人听岔了殿下的意思,或是失手,或是病亡。史书之上,圣人临终遗命,必是令殿下砥砺前行,光复长安!”“你果然明白孤的意思。”李玙振奋,很想由此展开,述说一番平生志向,然而实在太过疲累,神思昏昏倦倦不明去向。果儿耐心候他睡熟,才轻手轻脚走去角落剔亮灯火。颤抖的烛光斜斜地打在果儿身上,把他并不细弱的身影拉得纤长浓黑,仿佛一条鬼魅蛇影在营帐上蜿蜒攀爬。袖口一抖,细巧瓷瓶滚到掌心,果儿拧开瓶塞,往火焰里倒了几捻香灰。背后一片安静,只能听见李玙平稳和缓的呼吸。片刻后果儿掩帘而出,秦大忙问。“太子撑得住吗?”果儿没有直接回答,只缓缓摇了摇头。秦大担忧地向营帐内望了眼。“伤得太重,又耽搁了,偏事儿这么急,太医手上也没像样的药材。”果儿道,“我去圣人院子瞧瞧高爷爷,他年纪大了,方才郑将军那一脚可够他受的。”秦大颇为赞许。“很应该。郑将军下手太狠了。咱们虽然各为其主,说到底都是为了大唐,并非图谋拥戴太子能得的好处。高郎官待太子府不错,方才亦未痛下杀手。可惜五儿却白舍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