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入眼眶的异物感刺激得杨玉不敢眨眼,才不得不老实下来。李玙哼了声,一把提住杨玉领口,像拖麻布袋子似的磕磕绊绊往后院走,两只精巧莲足蹬掉了绣鞋,在泥地上拼命挣扎。杨玉几时被这样粗鲁对待过,勒紧的衣领憋得她连气都喘不上来,满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才意识到晃在眼前的是李玙的手腕,那腕子上缠绕着一串十八子蜜蜡,坠着一对紫玉雕的坠脚。“你放手!我说杜若还活着,李玙——啊!”“她活着早来取我性命了,你以为她是你,死到临头不肯放手?”“她没放,她本来就没放!若儿救我!”——龇啦!李玙面色剧变,狠狠把杨玉推倒在泥地上,两株枝蔓横逸的梅花挂住七零八落的披帛轻纱,撕开一道长长裂口。杨玉狼狈不堪地撑起身子,满脸怒气,扭头对着花窗大骂。“杜二娘你个没用的东西!我白认识你一场!你怕他什么?!”千山鸟飞绝,三李玙胸口又冷又痛,?惊惧得不敢转身,只能盯着泥土沉沉喘息。“嘴上厉害,看见人就只知道躲?!”“你一辈子别想翻出他手掌心!”“啊?你就眼睁睁看他杀我?”杨玉的痛骂连绵不绝,?闹得李玙头昏脑涨,?终于拔出挂在腰间仅有掌余的精巧匕首,刀刃死死抵住心口,用力之重,甚至刺破衣衫皮肤。滚烫的鲜血顺着刀锋流淌,?再深半分就能把心脏挖出来,叫骂倏然顿住,?嘈杂随风远去。“二娘,我赔你这条……”李玙徐徐转身。杨玉顿时精神一振,利落地起身狂奔,?轻快的像头羚羊。待李玙再度注目过来时,?才发现院墙边架着一把梯子,杨玉翻墙而过,裙角在黢黑墙头闪了下,?整个人就消失了。“哈……?”李玙被她简单的花招骗过,既自嘲,又觉得好笑。“殿下,圣人呢?贵妃呢?”郑旭大踏步走进来,?愕然发现李玙胸前又添新伤,且这伤怪异,?明明在心口要紧位置,却只有浅浅一道,连包扎都不用,已经凝固了。“外头如何?”李玙侧脸低垂,?眼睫盖住了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措。“果公公方才进来转了一圈,说圣人心痛难抑竟然晕厥,殿下忙于照料,脱不开身,士兵们就散了。”李玙嗯了声。郑旭又道,“眼下虽散,但来日与叛军交战,以少敌多,军心不稳,如能以贵妃头颅勉励将士,定然事半功倍。殿下,不如臣带几个心腹,一间间营帐搜,把贵妃翻出来?”“那倒不……”李玙才要否决,忽然猛地回头直直盯住郑旭,眉峰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因为他瞬间意识到——郑旭嘴上说搜杨玉,但其实要赶尽杀绝的是李隆基!李玙背上顿时渗出一阵冰凉。太宗刚猛无匹,在玄武门伏兵数千击杀兄弟,留下千古恶名,但却放过了李渊,还尊他做太上皇。李玙原本也做此打算,但郑旭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分明是拿这个作为誓死追随的条件。倘若父子顺利交接,明确倒戈的郑旭自能扶摇直上,而裴让、林冠等含糊敷衍,亦可在局势稳定后安全退居二线。可是李隆基宁愿狼狈逃走也不肯禅让,裴让、林冠等的袖手旁观就成了背叛,自然巴不得他死了才好。李玙咬紧了后槽牙。“禁军二十个人一间营帐,加上四百多内侍、近臣、杨家亲眷……啊,杨家人没了,那也还有上千间,将军真细细搜起来,恐怕会动摇军心。”郑旭坚持。“自然是自上而下,由亲及疏的搜。从圣人的儿女开始,永王李璘、唐昌公主、灵昌公主、怀思公主,并郯王家那几个孙子孙女儿,譬如宜安郡主,再者陈玄礼这样的近臣,然后裴禛这种亲近的子侄,薛家人、窦家人……”他一条条念下来,除了全员缺席的咸宜公主家眷,基本上把李隆基能信任的人一网打击。这同时也是一张,郑旭代表裴让等人提出的,清算名单。尽管时间点很诡异,但刹那间李玙内心闪出了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念头:做皇帝,原来是不能言退的。一旦东风压倒了西风,所有扈从的维护、推崇、尊重、信赖,都消失了。皇位赋予人虚假的光环,做到连超群的武力和无上的智慧都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是赢得万千能者盲目的崇拜和奉献,进一步凝结为皇帝本人的威势。而光环一旦破灭,那些崇拜和奉献,就都变成了加诸于皇帝肉身的千万把利刃!李玙是第一次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