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废话。李隆基不悦地哼了声,扬鞭狠狠抽向坐骑,只听嘎拉拉一阵艰涩的动静,队伍再次行进起来。“……连太子都没出来?”最前端的华贵马车有四匹骏马牵拉,轻轻松松趟平颠簸的道路。十几个左骁卫手持长戈拱卫,警惕地四面瞄着,生怕叛军从天而降。郑旭才被当众杖责二十,脖子上、肩膀上都有血痕,勒着马,沉默地贴着车厢徐行,乍然听到车厢里贵妃吃惊的问话,不禁面露不解之色。七宝期期艾艾地解释。“不止太子,还有好些亲贵没走成,但凡因故未到勤政务本楼点卯的,都被撇下了。圣人匆忙,不准人半途回家传话,就这么一波轰拉走。您是没瞧见,方才咸宜公主硬要回去带上驸马和儿女,右骁卫那个王将军可不比郑将军好说话,直说公主非要去就甭回来了,马匹车辆都不够,没有几千人等她一个的。”杨玉愕然,“那公主回去了吗?”“回了。”“她可真是……唉。”杨玉重重往车壁上一靠,神色愈加倦怠。七宝捋起袖子用手背贴上她额头,登时大惊,“哎呀!娘娘,您怎么偏偏这时候发起烧来了!”“别嚷嚷!”杨玉一说话就气促心跳,不得不降低音量。“我冷得慌。”足六月,车上还搁着冰鉴,得亏没来得及装冰,又得亏七宝记得她月事不顺,多带一件裘皮,不然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真不知道圣人带那么些唱曲儿弹琴的干什么?吃食没带,厨子没带,荒山野岭走出去,大家伙儿吃都没得吃!”七宝的抱怨被郑旭听个正着。虽是僭越,然今时不同往日,连娘娘身边的人都抱怨,他被痛打板子的怨愤愈加鲜明,简直憋得气闷,正想叫开车窗,把满腹牢骚狠狠倾诉,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几个零碎的乐音。郑旭纳罕不已,探头去看。紧跟御马,一个精瘦矮小的男人不知为何偏偏分得一匹壮健黝黑的大马,他显然不惯骑乘,别扭的跨坐,怀里抱着一架硕大的凤首乐器,半圆形状,双排琴弦,端头架在马脖子上,拱的那马不大自在,一径扭。圣人很有耐性,悠悠牵住缰绳,等那男人调整好姿势,忽然右手一扬,如幻术般,甩出一长串美妙琴音,顿挫流畅,十分入耳。旁人还不如何,独杨钊,竟依依拍掌跟着打起拍子来。郑旭愕然,与闻声推开车窗的七宝面面相觑。“这是何意?”七宝忙拱了拱手,“啊,将军少在内廷侍奉,不认得他,那是圣人最喜欢的箜篌乐手,叫张野狐,今年恐怕都六十多了吧,奴婢好几年没见他,以为他已经回乡了。”“真是乐手?”郑旭看看他挥洒自如的十根手指,再看圣人半闭着眼随乐声吟哦陶醉的神情,怀疑的问。“应该是吧,除了他,旁人弹《春江花月夜》哪有这般功底?您瞧那马一拱一拱的,琴音却未破碎,可见高手。”郑旭想起八十老母无马可骑乘,全靠二弟三弟轮流背着,家里还有稚子幼女,最小的冰芜将将两岁,也不知如今怎样。他心中悲痛,怒火翻涌,忍不住讽刺地甩下一句。“……圣人,果然爱好曲乐啊!我是粗人,听不来什么高手低手,想来娘娘才明白圣人此时所思所想!”说完两腿一夹,调转马头,咣咣向队尾而去。启夏门外的山坡上。“阿耶!明德门也开了!涌出来好多人!”挽双环的小姑娘身背大包袱,手扳着树干向外探身远望。离她三四步远,杂木交错几不可见的山间小路上,一对中年夫妇脚步蹒跚,互相扶持着勉强向前一步步挪。“……真的吗?”那瘦弱的郎君大感震惊,扭头回望,却不敢松开架在娘子腰间的胳膊,盖因他娘子实在太过苍白憔悴,只要他一撒手,就有就地软倒的可能。“你去看看。”子衿轻推他,“去吧,我靠着歇歇,实在走不动了。”杜甫小心翼翼扶子衿坐在干燥洁净的巨石上,刚好小片阳光穿透密林投下来,晒着她的面庞。子衿气喘吁吁,揽住杜甫的腰不敢放手,好一会儿头不晕了,才撒开往后一靠,枕着树干喘气。晴娘满心愤恨,喋喋道,“这帮软骨头!叛军才到启夏门,压根儿还没开始攻打明德门,他们就投降了!”杜甫走到晴娘身侧举手搭棚,虽看不清细节,可是城里处处冒出火点,人群被叛军驱赶着汹涌来去,互相踩踏,更兼有马匹者横冲直撞,其中多少生离死别可想而知,他悲痛地狠狠捶打树干,痛不欲生的掩面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