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莺,?来,姑姑教你补衣裳。”闻莺乖觉走近,小心捧起明艳的鲜红衣料,手里看看,往脸上贴贴,?软腻的料子丁点儿不扎。“搁了十多年,?再好的料子也脆了,挂不住珍珠翡翠。你小心些,掉了什么仔细收起来,?还回尚衣局时,一根线他们都要仔细查验。别叫人污蔑咱们偷盗了。”“诶——”铃兰把衣角拈在指尖摩挲,?果然落下碎屑。当初惠妃死的何等突兀离奇,圣人又是何等凉薄寡情,短短一年就迎娶新妇,?还是父纳子媳。可是谁也没想到,惠妃的衣裳首饰却是不叫扔的,通通原样保存下来。天长日久,珍珠黄了,翡翠裂了,他再也不曾看过一眼,却以为如此这般,便是深情。闻莺把料子捋了一遍,心里有数,回房拿针线,还贴心的搬了一把藤椅摆在紫藤架子底下,笑向铃兰道。“姑姑坐这儿,免得晒太阳。”再从针线盒子里挑出兔毫针,穿上孔雀线,双手奉上。“料子脆,经不得大针,用这个刚好。破的那处虽是红色,可是旁边绣了朵幽蓝杜鹃,用孔雀线织补,更添个巧儿。姑姑你说好不好?”恰隔壁值房尚食局一人走过,见场面温馨,笑着打趣儿。“好,怎么不好?你姑姑收了你这么个乖巧的小徒弟,可真叫人羡慕!”闻莺满脸信赖,搬脚凳坐在铃兰下首,亲昵地往她腿边靠靠。铃兰笑着抹了抹闻莺的细辫子。小娘子入掖庭九年,已忘了良家子出身,举动满是家生奴婢的驯顺,生了一张肖似杜若,妩媚鲜灵的面孔,却丝毫不懂得以容色自矜。“早上收拾了这件,晌午睡个中觉,下午还回去换另……”才出值房的杜蘅看见这幕,眉头拧紧,走近提起衣料挑剔地看看,冷笑。“教来教去,就教了我女儿这些?你是教本事,还是哄她打下手?”铃兰烦闷地叹口气。杜蘅在针黹上很有两把刷子,自入了掖庭,谋得长史信赖,提拔到超群的位置上,寻常活计都不叫她做,专接疑难杂项。照理说,闻莺靠着这样阿娘,该有好日子过。可是杜蘅横挑鼻子竖挑眼,谋生的手艺不教授,待人接物也不筹划,由得闻莺胡闯乱撞,多吃许多亏,若非如此,铃兰也不会把闻莺收到门下。闻莺怕连累铃兰,忙起身比着手躬身。“阿娘,我错了,我这就去做贵妃娘娘的褙子,你别急,一会儿就得。”蝉声在耳边嗡嗡作响,铃兰听得心口发堵,忍不住拦她。“元娘子,闻莺三更才睡,眼皮子都熬红了。褙子我来做,让她歇一歇。”杜蘅执意不肯。“什么元娘子不元娘子?呸!你回宫多年,还以为你那旧主有本事接你出去?我就看不得你这副仰人鼻息的窝囊样儿,白教坏了我女儿。闻莺,过来!”闻莺怯怯靠近,杜蘅提起辫子使劲往脑后扯,模拟她竖起发髻的模样,手太重,疼的闻莺紧紧皱眉,却没敢说话。杜蘅侧着头端详一阵,不满道,“真是女大不中留,越长越不安分!”闻莺心知阿娘不喜她的容貌,满十六岁还不让她束发髻,一直梳着孩童的编发。掖庭人人见惯,不说什么,偶然她去尚衣局、尚食局跑腿,被人围着笑话。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闻莺努力隐忍,被杜蘅一巴掌抽在脸颊上,力度虽重,手势却熟极而流,连鬓角都没打毛。杜蘅扳着她的肩膀面向铃兰,展示鲜红的手印,气得铃兰闭了眼。——嗖!突如其来,一根冒着火的羽箭扎上衣裳!三人都唬了一跳,尾羽上的火焰很快熄灭,可是整件衣裳冒出青烟,轰地烧起来,火苗舔上铃兰的手腕,她忙扔开。“姑姑,烧了要挨板子的!”闻莺扑过去捡,但火势正旺,顷刻间烧成灰烬,只剩下几颗翡翠珍珠。杜蘅顿了顿,回头望向半空,只见几百支羽箭在头顶织出密密的网,那幽蓝明艳的火光,好像上元节别致的烟花。她顾不得叫喊,推闻莺往廊下躲,铃兰跟上,气喘吁吁问。“谁敢闯宫?!”杜蘅亦是一头雾水,只摁闻莺在身后。乱哄哄的叫喊和脚步声从天而降,院子大门被人轰地撞开,几个拿□□穿金甲的兵卒冲进来,看见闻莺眼前一亮,伸手就来抢。杜蘅和铃兰并肩挡在闻莺前面。一个道,“快跑!”一个道,“去房里,拿刀子!”两人死命缠住几个兵,闻莺尖叫着逃开冲进值房。杜蘅才松口气,却见她倒退着一步步退了出来,原来另有一队人马从值房后窗翻进来,手里抓着几挂正在修补的后妃珠串首饰,嘿嘿笑着迫近闻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