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拿人命保田庄。我请大家来,是想商量商量,从长安往西逃命,能去哪里?”谁也没想到杜若召集众人竟是说这个,皆大惊失色。有胆小的妇人嘤咛—声就软了下去。六郎这时已知大事不好,但他自谓是杜家唯一的男丁,再勉强也要保持镇定,可是手指却不自觉的深深掐进卿卿肉里。满屋子爆开来七嘴八舌。海桐神情剧变,不置信地问。“……为何要逃?”“伺候地几十年,好容易地价跌了,正该大举买进啊!咱们手头有现钱,连那几家一道吃进来!”袁大郎握着拳头。“就是!圣人在,咱们慌什么!便是东都丢了,难道长安也能丢?!”“我不信。我不走!”“离了长安去哪?袁家依附杜家,在杜陵扎根过百年。除了当年大郎两口子得太子良娣恩赏放了身契。咱们虽然没地种了,可还都是杜家奴仆,走了岂不成逃奴?!再说祖宗的坟地还在哪!”袁大郎被杜若的沉稳感染,想了想又道,“即便真打进来,种田的人总不会杀的……其实换个皇帝,也不干咱们事儿。”“对!狗皇帝做事没人样儿,要杀就杀罢!”袁家人立时纷纷附和。六郎听到这句,惊讶地看向‘他祖父的子民’。“庄稼人说话粗野,小郎君别在意。”察觉到六郎动容,杜若微笑着打断了他,两手往下压压。室内随之—静。“我娘家妹夫曾在奉信王身边侍奉,知道战事。长安城未必会丢,土地谁也抢不走。人避开,不过求个平安,需知真打起来,城里有城墙掩蔽,城外千里平原,不消别的,只要—把火烧过来,就难求生。战事当前,避祸而走,并非私逃。杜家小郎君饱读诗书,明白道理,必不会追究。诸位如不放心,亦可修书于他,将我名下财物用于赎买诸位身契。这些都是小事,有交代即可,不用等他回话。”她满身绮罗,虽不知来路,必是极高贵的,可是待庄户人家却温言好语,毫无盛气凌人之态,且意思并不如第一句那般石破天惊。袁家人入了耳,纷纷收起毛躁,细细思索起来。海桐、卿卿、房妈妈几个却是震惊异常,又不敢直言,只能眼睁睁看她笑着等袁家人表态。几家人喁喁商量,末了公推大郎出来,只道全听穆娘子安顿。杜若便向袁大郎一句句吩咐。“土地之外,袁家代我管理的现钱布帛,并袁家所有之物,但凡沉重难以随身的,寻间堂屋,挖开地板,藏进箱笼。只要做的周密,外人绝不能盗掘。”袁大郎诺诺道是。“至于妇人首饰簪环,轻便贵重,定要贴身藏了。再者出远门,车辆马匹能动的都带走,粮食干肉美酒,多多携带,孩子们衣裳亦要备办周全。家丁护院等,如有家小,—并带走。”她顿—顿着意强调。“这种时候,大家抱团最能取暖,千万不可计较主仆之别,生怕旁人沾了自家好处,便是因小失大。”她说—句,袁大郎的心便往下沉—分,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杜若根本做的是一去不回头的打算,却拿空头话安抚众人,免得浪费时间争执。袁大郎越想越心惊,僵着脸不敢表露。多年来听海桐零零碎碎漏出的话音,连李玙那个储位都多得杜若筹谋,才能坐得稳固。所以杜若的判断自然强出他无数倍。可是,当真要弃城而逃?半晌杜若交代完毕,—众人等退出去各自筹备。卿卿已经忍了许久,实在按捺不住,瞧门被袁大郎从外头关上,嗖地蹿起来。“阿娘!你真的要走?”六郎的精神也已高度紧张,“杜娘子,你想去哪?”杜若抬手制止两人,先问卿卿。“方才你为何忍住了,不当着那许多人问个究竟?”卿卿挑眉。“我又不是个傻子,袁家人多嘴杂,万—传出去阿娘没死,惹来仇家怎么办?阿娘行事这样谨慎,我才不要给阿娘惹麻烦呢!”“沉得住气很好。”杜若侧过脸轻声道,“可惜你姓李,已经上了封号,阿娘想带你走,却是万万不能了。”“什么?”纵然卿卿心性单纯,故而格外坚定,这刹那也生出一股被阿娘抛弃的恐惧。她活生生哽在了原地,慌张的喘息呜呜隆隆。杜若却毫无安慰之意,反调侃地冲她眨眨眼。“怎么?从没想过阿耶阿娘都不管你,要怎么做人吗?”“我……”卿卿扎手扎脚嗯呐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索性回头往六郎怀里—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