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爱不爱的谁知道呢?”圆脸越说音调越低,耳垂都红了,倒是马脸索性直言。“反正都是大高个儿,白皮肤,年轻轻的,好吃好穿供着,随便她们招揽儿郎,一人一间屋子,爱和谁睡和谁睡,生下的娃儿,女孩儿嘛就卖了,儿子全姓安……”“啊……?”铃铛想起方才那几个人不可一世的嚣张神情,却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不禁拍着巴掌哈哈大笑。“厉害厉害!原来安郎官喜欢花钱买绿帽子戴?!”“听从平卢跟来的人说,十几年前安郎官在平卢做兵马使,就爱养姑娘,那会儿生的孩子现在都大了,足有一百来个人,骑的马,住的房子,都比人强。谁敢惹他们,他可护短儿,当亲儿子那么偏袒。”铃铛的笑容渐渐消失。马脸又嘀咕了一句。“节度使明明是个矮胖子,可这帮假儿子,大高个大长腿,拉出来瞧瞧,瞎子都知道不是他的种。”龙池殿,偏殿暖阁。地龙、香炉熏得满室馨香温暖,李隆基盘腿坐在鹅毛铺的褥子上,肩上披着熊皮制的披风,厚实硬扎的质地支撑起他枯槁的身躯,勉强架出一国之君的傲然气度。李林甫报了病,中枢六省二十四司的几位要紧郎官,执掌京师宿卫的哥舒翰、高仙芝、陈玄礼等重臣,以及几个心事重重的眼生武将,全都挤挤挨挨凑在狭小的房间里。至于宠臣如杨钊,位次自然最是靠前,袍角几乎贴上榻头的桌案,愈发能看清皇帝面容憔悴,肤色黯淡,分明已经没有约束臣属的能力。“三郎病了几年,朕嘴上不说,其实心急如焚。一则父子连心,他身子不好,朕岂能不忧心忡忡?再则偌大江山等人打点,偏是朕最看重的这个临阵撂挑子。这几年,力士替朕往来太子府,一旬一趟,朝夕看顾,终于天可怜见……”李隆基颤巍巍伏在案头叹气。“亦是祖宗庇佑,今年开春,三郎便一日日好起来,甚至能入宫请安,在朕膝下尽孝。朕实在老怀大慰,开心不已,特意请诸位爱卿一聚。”话音既落,诸人神情都是差不多的狐疑惊愕。太子平白无故闭门七年,万事不沾身,硬生生成了个摆设,实在是旷古未闻的怪事。尤其考虑到圣人生冷不忌的作风,前任太子的悲惨下场,是个人都要怀疑李玙遭遇了严苛对待,甚至已经人不像人。太子刚退隐时,朝野万众一心,只有‘李党’和‘不敢不服从李党’两套人马,风平浪静,没人胆敢置喙皇帝家事。但这一两年,杨钊屡屡公然挑衅李林甫,隐隐有取代之势,八百州府顿感又要变天,发来问候太子安康的折子多如牛毛,砸的杨钊招架不住。然不管什么来头,只要提及李玙,就全堆在五儿手上发霉。圣人越是讳莫若深,言官、中枢、边将、藩镇越是胡乱猜忌,宫廷阴谋绘声绘色,搅扰得人心一片混乱。万没想到,今日圣人竟肯主动戳开这层窗户纸。——这么说来,往后继承大统的,仍然是李玙?!在场有人投错了门庭,登时两股战战。最意外的是杨钊。不过他不用抬头,就知道在场全是缩头乌龟,独他一人之下,合该率众表态。“太子无事,臣等欢欣鼓舞,万民更该焚香沐浴。臣请太子现身!”李隆基笑吟吟地一摆手。杨钊往后望。李玙推门走进来,金冠、黑发、紫袍、玉带……卖相毫无瑕疵。深紫袍衫的肩膀上绣了一只硕大的白鹤,张开的半边翅膀覆盖在胸前,洁净的羽毛根根分明,仿佛命运大手将他怀抱。唯一看起来有点古怪的是,他的肤色比从前白了很多,却不太健康,隐隐带着青灰。“三郎来。”李隆基慈爱的向他招手。“臣请太子安康……”杨钊头一个屈膝,身后哗啦啦倒下一片。“诸位郎,官,不必多礼……”前几个音节,李玙的发音有些生涩,动作也迟钝,脚底踉跄,仿佛太久不出席这样场合,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他身后内侍箭步跟上,熟练的端起他的胳膊肘。虽是首次走到御前,这内侍的气度倒是颇为沉稳,眼观鼻鼻观心,既不抬眼观察环境,也不跟住李玙亦步亦趋,而是稳稳的扶持他走在笔直的路径上。李隆基意外地啊了声。旁边高力士清清嗓子,把声音压到刚好够几个近臣听见的程度。“太子卧床多年,身子骨还有些弱,行动要人搀一把,不妨事的。”李隆基顿时有些伤感,锤着膝盖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