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忙拱手再三道谢,与他称兄道弟,把两地娼门的规矩乐趣比较一番,絮絮叨叨念了半个时辰,再抬头时,两人俨然已是风尘里一对知己。刘骆谷慨叹。“哎呀,下官从前进宫,就瞧见小兄弟抱着个拂尘守在圣人跟前,那威风,那气派,简直不敢直视。今日既然有缘,往后下官再去,全靠小兄弟罩某啦!”“一定一定!”铃铛抬起头瞟了眼路旁景致,忽然诶了声。刘骆谷顺着他惊愕的目光看出去,便有些洋洋得意。“哈!小兄弟,没见过这个吧?!”方才两人所走的官道在不知不觉中拐了个大弯,目前马车正对范阳郡城北面的正门,可是与铃铛的想象不同,他们眼前的城池并没挂起金髹黑漆的‘范阳郡’牌匾,而是挂着‘雄武城’牌匾。“这……”“这是雄武城!它背后的才是范阳郡城,这会子被挡住了看不见。两城相距不过五百丈,中间平原沃土,还有一条小河,中间布置了礁石,都用来训练驴子、骆驼、战马、猎鹰与猎犬。”铃铛转回视线,刘骆谷正悠然望着雄武城城墙上随风飘舞的明黄色旗帜,正中绣着个硕大的‘安’字。“你是说,安郎官短短三年……新修了两座城池?”刘骆谷反问。“那又如何?圣人赏赐无数,库房里都堆不下了。安郎官的性子和圣人不同,女人嘛,美酒嘛,差不多就得了。他又不好听个曲儿,钱往哪花?想来想去,北方蛮族蠢蠢欲动,倒不如修缮城池,以做防御,免得到时候老百姓遭罪呀。”铃铛眉心微微一跳。刘骆谷这话,倒像暗指圣人昏庸。“哦!我不拿你当外人嘴上才没把门儿啊!我可没背地里议论圣人!”刘骆谷忙撇清。“圣人天仙化人,保佑我大唐国泰民安,怎么享受都是应当的!你们长安人几十年没打过仗了,不懂。像咱们这儿,开元二十五年后才彻底停战,之前契丹、突厥甚至高句丽年年滋扰掠夺,家家都有死在他们手上的。譬如我,二叔和小舅舅都是被契丹人杀的!这儿的儿郎重武轻文,人人习练弓矢,要报仇雪恨,要防备下回。可前几年我头一回去长安,才发现京城儿郎是反过来的。倘若谁家还过得日子,儿郎非要做武官,父兄便引以为耻,甚至县衙、折冲府纷纷把兵戈铁甲用布包起来,以示不再使用的决心。”“——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世上有人是这么过日子的,几十万、上百万人,住在长安那样美妙的地方,安心放肆,莺歌燕舞,不闻战声,简直像天堂一样。不过……”刘骆谷的慨叹中充满了羡慕,却在铃铛带着同情的注视中缓缓垂下头。“安郎官说,只要这一代儿郎争气,修好城池,练好弓马,番子来一回打一回,倘若兵强马壮,就追去草原密林斩草除根。只要再坚持一代人,咱们也能过上长安人那样的好日子!”他兴奋地握拳一举,振奋高声。“到时候我要有钱,也养个戏班子,让唱什么就唱什么!”铃铛有刹那间的凝滞。——刘骆谷对安禄山的推崇、尊重、信赖,让他觉得有些熟悉。车队绕过雄武城缓缓而行,果然看见那片夹在两座城池中间,平缓肥沃的草场,各色杂花常开不败,骡马成群,仿佛有几千匹那么多。飞鹰掠过长空,在哨声指引下精准的降落在固定地点,披黑甲的士兵训练有素,喊着号子操练动作。各种颜色的安字旗,既飞扬在两头高耸的城墙上,也点缀在平缓的草场中。直到晚上在安禄山的官署安顿下来,铃铛才恍然大悟。那种让他不太舒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那就是十多年前他刚进宫时,从高力士身上察觉的,对圣人的感情。可是那时候高力士曾经说,如果圣人未能登上大宝,仅仅是手握重兵的亲王,他便不会那样崇拜仰望圣人。“——皇位,会给人一种虚假的光环,能做到超群的武力和无上的智慧都做不到的事情,能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包括赢得万千能者盲目的崇拜和奉献。”铃铛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冠盖满京华,一北方的第一道阳光从范阳郡城巍峨的城墙上方倾斜而过,?打在铃铛宿醉未醒的青白面孔上。他胳膊上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一左一右捏着帕子大大打呵欠。“郎官醒醒!您不肯回驿馆,那去哪儿啊?总不能把您丢在大马路上吧?要不回房再睡会儿?给您换两个姑娘也成。”“不不不!”铃铛脚步踉跄,?可是态度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