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指着舆图字字哽咽。“可是留下来,同罗冲锋,必然损失殆尽,即便阿布思能哄得河西冲锋,保住大半同罗兵回去……在这样皇帝手上,下一回,他要怎么用同罗兵,怎么逼你们自寻死路?他不值得你效忠啊!”“——谁效忠他啦?”星河白着脸尖叫。“我姓杜,我是唐人!二姐姐,你叫我叛逃?!”“我不管你是唐人还是回纥人!”杜若的声量比她更高。“我只管你是我妹妹!我爷娘死了,我女儿是郡主,我阿姐和闻莺一辈子困在宫里出不来。可你有一大家子人!婉华还在,桂堂还在,你肚子里还有我外甥!我不要你顾全什么忠义廉耻,我要你活这条命!”杜若喊破了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我干过混账事儿,我后悔极了!我再也不会把刀子往自己人身上捅!你懂不懂?我情愿杀了圣人都要保住你们一个二个!”仿佛重锤狠狠敲在羯鼓上,星河耳畔轰隆隆雷声不断,喘息半晌才咬牙挤出一大篇话。“二姐姐,你不明白。我生在灵武,住在汉胡杂处的地界儿,从来不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回纥人羡慕唐人定居生活,有片瓦遮头,有猪肉鱼肉吃。你看我阿耶,年轻时向往大漠,到老,削尖了脑袋也要回长安,闲来养花弄草,带带孙儿。你觉得这儿冷僻荒凉,过得不是人日子,可咱们身后,好歹还有整个大唐供应棉衣皮靴、生肉粮食。”星河拍拍身上棉袄,正是她们亲力亲为,从长安贵妇手中募捐来的物资。“可你知道鄂尔浑河、独乐河、克鲁伦河……那几十万回纥人过的什么日子?风吹得人脸梆子疼,一件皮袄穿十年,过年过节,娶媳妇办喜事,吃不上一口熟牛羊肉,吃不上一口泡开的好热茶,晚上睡觉烧牛粪,风雪一来,帐篷垮了家就没了。”“我告诉你,这三万同罗兵,当初就知道归附而来,必定是被人当枪使,还是情愿来,因为来了,打仗才过这苦日子,不来,天天年年,世世代代都过的这苦日子!”杜若悚然一惊。“——我们跑了,”星河指着正北方向,颤颤巍巍的呼吸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腮帮子往下滚。“河西、朔方、陇右,那好几万像我阿娘一样嫁了唐人的回纥妇孺,就都完了!我不能,阿布思也不能,为三万人的生路,砸了唐境所有回纥人的安乐窝!”“那也不能困在这里坐以待毙,一定有别的办法!”杜若听星河这般激烈昂然,必是夫妻俩深思熟虑的结果,便知道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她,只得另觅他途。“再不然,咱们俩先走,撤回湟水县城,让阿布思没了后顾之忧,好安心打仗,兴许吐蕃人没那么强大,这一仗他能全身而退呢?”“要走你走,我要与阿布思在一处,生死不论。”星河颤抖的右手抬起,稳稳摁在刀把上。——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刻,她慌乱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确定,毋庸置疑,那是人下定决心后的松弛和笃定。杜若心底陡然一空,发觉她竟然,羡慕极了。孤高耸天宫,一“怎么样?”被星河摇醒时,?杜若一个骨碌从兽皮上弹起来,紧张地下意识问。星河食指敲在杜若的心口,微笑道,?“谈妥了。”“谁冲锋?”星河身后,阿布思正在更衣,?闻言光着上身偏头过来看了眼杜若,?篝火把他壮硕的肌肉映照得黑里透红。他慢悠悠来了一句。“都冲。石堡城东、西、南三面皆为悬崖峭壁,滑不留手,仅东北面坡地略缓,穿过密林后可由山沟通向山顶,全程约百丈,攀上山脊后小道只容一人通过,我便从此处强攻。至于哥舒翰,?分兵西北两面,绕过山峦,从缓地硬扛吐蕃大军。”杜若浑浑噩噩心跳如擂鼓,听到这个方案登时吓得清醒了一半。“什么?你们谈了一晚上,就谈出这个?这,?这不就是硬拼命吗?攻不上去怎么办?”“听杜娘子的口气,?另有妙计呀?”阿布思嘲道。“你以为我是诸葛亮,掏出个锦囊,计上心来,?一通阴谋阳谋,摆弄一番,?敌人便纷纷倒下?吐蕃人占了石堡城,居高临下,大得地利。从今日往后,?天气回暖,岩石不再霜冻,甚至草木勃发,便于攀岩,这是咱们占了天时。虽说从下强攻必然折损严重,但若狠下心肠,拿尸身去堆一座登天梯,也未必不能成事。”——拿尸身去堆!杜若整个身子顿住,瞳孔骤然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