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悉心教导奴婢,声乐、律法、文词歌赋,官制变迁……还嘱咐奴婢,如有一日杜家树倒猢狲散,便要替她陪在二娘身边,直到太子回来。”杜若愕然抬头。墨书声音里没有任何勉强或者讽刺,相反,洋溢着韦氏语调中独有的那种平静和理所当然。——但就因为这样,才令杜若涌出仿佛被人当街剥光衣裳环视的刺痛。韦氏已经死了,可她还在揣测杜若的感情和选择,还要教导。她难道没有想过,如果当初默许杜若骗婚柳绩或是另嫁他人,今日杜家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吗?在杜若的前半生的坦途上,韦氏是她唯一无法拿捏,常常碰壁,摸不着头脑的对象。当她月与灯依旧,三——刷!蜿蜒的闪电划破天空,?把乐水居后院的水池映得雪亮。电光火石的刹那间,两只被惊扰的白鹤张开硕大翅膀掠过树影直冲上天,鹤唳阵阵,?似伤情哀鸣。李玙眼底陡然赤红,两肩耸起,?挣开长生,?困兽般焦躁地反手取箭搭弓。他并没有经过瞄准那个动作,仅仅凭直觉发力,就听见接连两声尖锐呼啸。果儿抬头看,一个煞白沉重的物事从天而降,咣当砸上水面,四溅的水花浇得他心都凉了。李玙甚至没来得及辨认射下的是雄鹤还是雌鹤,就毫无征兆地跌进了浓稠如墨汁的黑暗深渊。——我在哪?李玙抬起双手,?五指又细又白,犹如幼童,再看身上,是件不甚合身的宽松灰袍,襟怀袒露,?亮出胸前细细皮肉。周遭树影重重,?迷雾中传出女子越来越响亮的窃窃笑声,李玙循声探手去抓,却只捞到满手露珠。他急了,?大喊。“来人啊!来人!”两个衣装精美的女郎贴上来,周身香气扑鼻。一个鹅蛋脸的弯腰抱起他,?越看越喜欢,亲昵的用嘴唇贴着他稚嫩的脸蛋,欣喜道,?“这孩子长得真是标致,大了定是宗室里头一份儿的英朗俊美。”另一个并不上心,闻言随意看看,脸上笑笑,巴掌一翻,变出颗奶糖塞进李玙嘴里。“好不好吃?”她像逗弄猫儿狗儿,抱着李玙的女郎不乐意了。“四姐,这娃娃又聪明又漂亮,还不认得娘,天上掉馅饼给你掉这么好个儿子,你别不当回事!”四姐摇头。“天底下哪有真不认得娘的?你别看他老实,晚上抱他一床睡,又踢又打,非说我身上味儿不对。”要死了。李玙朦朦胧胧想起来。这个‘四姐’不喜欢他,晚上他一翻身就挨打,后来发现他特别喜欢沉水香的味道,就会在屋里浓浓的熏沉水,好叫他消停些。他想不起来该怎么称呼‘四姐’,困惑地歪着脑袋看她。四姐提起兴味,兜着他下巴问。“小三郎,你要叫我什么呀?”李玙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四姐的笑脸顿时翻过去,厌弃地推了把。“抱走抱走,养不熟的白眼狼!”她妹妹无奈,只得抱着李玙走到紫藤花架子下,让他站在美人靠上,耐心把腰带解开,整理好衣裳,再绑上。这个温柔的女郎,李玙想,怎么不是她来养我呢?“嬷嬷又没给你穿里衣?足衣呢?唉,人家忘了,你自己记得呀,出去疯跑,发一身汗,回来又该病了。”他乖乖地嗯了声,依恋地想把头靠在女郎怀里,可是她尴尬的愣了下,两手推出来,作出拒绝的姿势。李玙胖胖的大脑袋顿在中间,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女郎只得抱起他回屋,李玙闷闷的不吭声,女郎也不吭声,两人头挨着头,却都觉得离得很远。到廊下才要掀帘子时,女郎忽然顿住脚。里头有人说话。“杨娘子这一向病的好些,不曾问起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