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绩面上血色尽失,颤声道,“某,某……”谢寺卿笑了笑,摆出一副陈年老吏执着于法条细节的古板。“柳郎官,你首告杜有邻谋反,乃是以亲告亲,倘若属实,要笞一百,若不属实,徒刑千里。”他回头看一眼李玙,口气有些调侃。“啊,不过你这情形比律法所写又不同,你还牵扯上了储君,不论属不属实,这项上人头么……”柳绩着急起来,脸胀得通红,摇手辩解。“某几时牵扯上储君啦?某首告的是杜有邻妄称国父,对圣人不敬!与储君并无干系呀!”谢寺卿不解地长长咦了一声。“柳郎官,你亲口陈述,某亲自为你录的状纸,你还摁了手印,这便不认了吗?哎呀,这翻供嘛……照惯例是要用刑的。”“狗官!你敢拿某来诬陷旁人?!幸而今日殿下在此,容不得你搬弄是非!”柳绩俊俏的眉眼凌厉起来,恨意激荡在眼底,跳起来指着谢寺卿痛骂,边骂边扑上来撕扯。那武行挡在长官跟前,一巴掌扇上去,就打得柳绩愣住了。李玙眉头一横,果儿会意,绕过武行,拦腰就是一脚。这一脚幸而是果儿踹的,若是长生,只怕会飞撞到墙上,可果儿残疾,气力有限,只踢得柳绩捂着肚子跪下去,嗷嗷呼痛。审到此处事情已经分明,谢寺卿徐徐收网,一改方才强装出来的窝囊不安,斜睨着李玙问。“臣请殿下钧旨,这两个人,如何处置?”——————含凉殿。阿柔端着一碗冰镇的甜羹,细白瓷调羹一口一口喂,间或直接用嘴。李隆基咕噜咕噜,吃得不亦乐乎。至于李林甫和李玙,并排站在御座前,左右分立。李林甫痛心疾首地摇头。“臣听着消息就往大理寺赶,偏还是迟了一步,那柳绩已咬舌自尽,杜有邻亦死在刑房。臣原本想,柳绩粗陋无知,即便杜有邻有心谋反,也断不会让他瞧出首尾。况且这案子发的没头没脑,太子向来纯孝,行事亦得圣人再三的夸奖,缜密周到,八面玲珑。杜有邻这个官儿,本就是太子瞧着内眷面子赏的,手上没丁点实权。臣越性说一句僭越的话,真要谋反,谁去找宠妾的阿耶同谋?”李隆基咽下一颗冰过的新鲜荔枝,哼了声。“傍着杜家谋反,三郎不至于这么蠢,不过平素里发些牢骚叫人听见了,生出些不必要的想头来,就差不离。”李隆基这一套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说的李林甫怔了一瞬,随即接下去道。“圣人说的是。臣也这么想,不过谋反偌大罪名,断没有白白放过的道理,那国家律法就形同虚设了。所以那翁婿二人虽然已死,臣还是打算再往下查查。”李玙脖子一拧,不服气的冒了句。“往下查?怎么查?相爷的意思是围了太子府,查孤么?”他原本恭敬地垂首面对李隆基,说话时转身侧对李林甫,两手握拳向上往前递,做出一副行将就镣铐的姿态。“混账东西!”李隆基昏昏然,哗地顺手掀了盛荔枝的盘子。那盘子是两掌合并承托的琉璃盏,幽幽艳蓝光泽,一转眼碎成满地渣子,徒留下一只残破的手掌搭在桌角。李隆基嘴里含着甜羹,囫囵大喝。“你干什么?跟朕赌气赌到相爷脸上去了?朕是你的亲爹,不得不容让你,那是朕上辈子造孽。相爷是什么人?替朕掌管天下,还是你的长辈!你这些小孩子胡闹的动静,快快收起来!”“三十六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李隆基碎碎叨叨推开阿柔光裸的胳膊。李玙拧着脖子不吭气儿。李隆基气得眉眼倒竖,拔足就要离座亲自撕扯儿子,几个女人一哄而上,吱吱哇哇鬼叫着劝阻,场面登时大乱。李林甫想再说话,又觉得已经无话可说,只得垂首告辞。“那臣先退下。”他说话时,李玙已经端起阿柔手边甜羹,自顾自吃上了。李林甫简直气得呼吸和心跳都乱了套,却拿李玙毫无办法。可他却不知道,一俟他那道青灰的袍角转进回廊,李玙就放下玉碗,正正跪在李隆基面前。“儿子,谢圣人不疑之恩。”阿柔几个都被这陡然颠倒的局势惊呆了。李隆基不与他客气,摆摆手。“朕没有不疑你,只是怕你斗不过他,给你助一把力。”李玙嗯了声,“儿子明白。”李隆基挥手,一声‘去吧’还没出口,李玙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说罢,到底怎么回事儿?”李隆基这才抬眼看向一直站在角落的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