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往他身上挤着,才要睡,?忽听李玙道,“这床,英芙睡过的。”“嗯?”李玙眼望着天花繁复的藻井。“想给你睡新的。”“那不然把这楼掀了重盖?乐水居张良娣还睡过呢,也得重来。”李玙之前以为她不知道秋微住过,不敢接话,心虚地在她头顶拍了下。杜若扥住他手往胸口摁,软团团温柔乡,拉扯一阵闹累了,听见风呼呼地刮。“睡吧。”两匹马迎面冲来,马上两个劲装短打的年轻人,赳赳昂然,目中无人,飞快地擦肩而过。李玙把杜若揽在身后,等他们回转。果不其然,片刻两人调转,青年且不下马,俯身压着横刀粗声粗气地问。“是杜良娣?”李玙刷地拔刀出鞘,一言不发劈手就往马腿上砍。“李玙!赤奴!”杜若慌乱的尖叫从九重天笼罩下来,声音大得能震慑神鬼。李玙打个寒颤,颤颤睁眼看。杜若跪在地上,光着两臂圈住李玙的脖子,脚下放着盏灯。“你发噩梦了?”李玙勉强摇头,“啊,没有。”他怕杜若追问细节,把眼一闭,含糊道,“把灯吹了,睡觉。”可是梦里捉拿杜若的人越发多了,横纵几个队列,举着火把带着兵器,全是凶神恶煞的青壮年,各个想拿了她去讨赏。杜若筛糠似的抖,哭着求李玙。“哥哥放我一马,你让我走!”——————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我向秦人问路岐,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正当今夕断肠处,黄鹂愁绝不忍听。长安城出城往东,二十里处有一座灞陵亭,是游子东行,或者罪臣发配东南方向州府的。这是一片宽敞的空地,东西南北空空荡荡,风浩荡而来,驰骋而去。四月后天气回暖,草地绿油油连成片,延伸到灞水站起来,就能化作蓬松舒展的柳枝,供人折柳送别。可眼下才二月初,斑驳枯草间露出干硬黄泥,人叫风吹得又冷又脏。一辆囚车停在灞陵亭前,车里有个披头散发的人,衣裳看不出本来颜色,只见袖子宽大,质地垂坠。他两手被枷锁架在脸前,昔日沉默安静的气质荡然无存,颓丧地盘腿低头向隅而坐,不理睬周遭动静。囚车后头还有个少年,干干净净一身白衣,许是年纪小的缘故,手铐脚镣都没有,单用根麻绳束着两手,拴在囚车栅栏上。押车的两个官差都穿短打,裤子到膝盖扎紧,脚底踩芒鞋,预备之后五六个月靠脚走过漫漫千里的艰苦,背囊里塞得是囊,且不舍得吃,要到荒村野庙没驿站的地方支应。“官爷,万望通融片刻?”一个美妇人,四十来岁年纪,泪水涟涟,捧着锦囊往胖官差手上塞。她打扮的雅致,雪灰色茧袄外头披着月白蹙金的厚披风,在清寒的风里像株傲然的芦花,脸上妆容清淡,手腕子上叮叮当当几个细金镯子敲击有声。瘦官差捏着崭新的银锭,可眼神直溜溜挂在那镯子上。他倒不是贪图索取,实是没见过这样精致的首饰,竟看得呆了。那镯子拢共柳枝粗细,竟能分出十六缕绞成花样,明明是金子,瞧纹路却像丝绵编织的。美妇人忙把镯子褪下来,每人三个塞过去,哀哀哭求。“官爷,我就这一个儿子,从没离过身边,这一去山长水远,再难相见,求您让我抱抱!”瘦官差年长,想松口放过,可是被胖官差捅了下,下巴指在妇人头顶。“这个,也给我。”那是个蝶恋花的压发,银鎏金的,不值钱,就是样式活泼好看。美妇人不敢撒谎,带着讨好的笑,摘了琉璃珠的耳坠奉上。“官爷,这个更好。”“妈的!老子就要那个!”胖官差性子粗野,疑她藏奸,一伸手,竟硬从她头上拔下,再使劲一推。妇人猝不及防摔倒在路边,扯开的发髻散开半边,长发垂下来遮住面孔。“阿娘!”少年人急忙要来扶她,可是被麻绳限制,还差一步之距,只能勉力用脚尖去够姜氏,还是够不着,他急得回身大喊。“阿耶!你说句话啊!”可是那一家之主只以背面相对,不为所动。胖官差看看手里碎发连连的首饰,略有歉意,揣好了推瘦官差。“你去扶她一把,听说她是从前废太子定下的童养媳,金贵的很呢。”“我阿娘不是童养媳!”少年人大声反驳。“不准你们碰我阿娘!”胖官差气得瞪圆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