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奴所言亦有理。从前边将多是宗室姻亲,或是世族出身的名臣,其实究其根本,不过是吸取前朝教训,不放心把兵权放给外人,养虎为患罢了。胡人多从崇山峻岭中艰难求生长大,自然比锦衣玉食的关中贵族能征善战。不过,常言道鞭长莫及,任用外族,又常年在边境上,相对中央自成一统,要如何控制呢?”李林甫道,“胡人多为寒族出身,譬如安禄山,不知何人是他阿耶,自然没有亲族的帮扶,阿娘辗转许多部落,身份卑微,也无可借力的母族,正是所谓不朋不党,孤立无援。重用这样的人,他的副手、属官、僚属,皆对其虎视眈眈,他独在山巅,亦有不胜寒之困。所以圣人如能施以恩泽信任,他必定肯为朝廷效力,但求死而后已。”李隆基凝眸细想,任由杨玉不耐烦地起身,站在他边上扭着身子噘嘴瞪眼也不为所动。要改变任用边将的原则策略,便等于动摇了从太宗时期延续下来的台阁重臣选拔传统。历代名相,如郭元振、张嘉贞、张说、萧嵩……皆以边将身份跻身宰相。这个传统保障了大唐开国一百年来大体上的繁荣强盛,即便经历则天皇后时期两轮的内部屠杀洗劫,也仍然培养出赫赫风光的开元盛世。可是李林甫所说,也并非危言耸听。如今的边将和宰相们,不光是皇帝本人的亲眷故旧,也是太子的亲眷故旧。譬如王忠嗣、皇甫惟明、韦坚这几个人,与太子的关系甚至比与皇帝还要亲密。如果继续让他们顺着老路步步高升,最后受威胁的是谁呢?李隆基沉沉的眼皮子搭下来。从杨玉的角度看,他低垂的睫毛在脸上划出了一道特别鬼影曈曈的弧线,像个用旧了的木偶人,在傀儡师手底演了一辈子牵丝戏,脸上每一道时光留下的划痕都带有意在言外的深意。——他当皇帝的时间太久了。大权独揽,君心独具,一举一动有章法可循,有心人想预测他的行为一定很容易吧?李隆基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此事,容朕再想想……方才爱卿说安禄山要求什么?”李林甫忙道,“是臣糊涂了,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安禄山想入京觐见圣人,亲耳听听圣人的训导。”“小事一桩,叫他来,刚好赶上千秋节。”李隆基觉得疲惫,按着膝盖站起来牵住杨玉的手。“走吧,咱们出去看月亮。”杨玉不由分说地把他摁回椅子上,候着李林甫退出去了,才勾了勾手指。三个宫妆女子迤逦走来,并成一排向李隆基叩头请安。李隆基双手搭在扶手上,眯着眼发出询问。“……这就是你的三个姐妹?”杨玉点了点头。乍看,果然都与杨玉有些相像。白皙水嫩又曲折丰饶的身段,即便板板正正低头跪着,单是那一截子粉腻的脖子和鼓胀得满满的胸口,就叫人浮想联翩。可他知道这四个人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她们都是杨玄琰搜罗来的。“小姨们免礼。”李隆基津津有味地品度她们截然不同的姿态动作。领头那妇人最是桀骜,口脂点的艳红,在一片起伏的肉浪中先声夺人,昂着脖子,甚至有意往前挺起沟槽,迎接他玩味的目光。“这是妾身的大姐,闺名叫做杨琦,嫁的是裴家人,不是裴太师那个裴,是洗马裴,夫家在洛阳的。这个……”“甚好甚好。”李隆基摆手阻止杨玉继续介绍,微笑着感叹了一声。“阿琰的口味儿与朕真真相投,早知蜀中有这等人物,朕何必养那王洛卿?干吃饭不办差,尽给朕添气受。”李隆基仰头靠在舒适的座位上,翘着二郎腿欣赏美人,冷不防在杨玉身上捏了一把。“诶,你!”当着姐妹们的面,杨玉不好说什么,李隆基喜欢她难得娇羞,索性再拍拍,就看见她脸颊上浮起红晕。“去,备一桌酒,朕要遥祝阿琰一杯!”作者有话要说:李隆基对自己的晚年生活非常满意鸿雁几时到,三八月初五,?千秋节。“你那巨大的肚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些什么呢?”宴席首座的辉煌灯火中,李隆基眯着眼打量数年前曾在龙池殿上见过—面的安禄山,年轻时他有能百步穿杨的锐利眼神,?可是随着年华老去,想要看清站在十步之外那人的面貌细节,?已经颇为吃力了。他声音中带着困惑,?从记忆深处扒拉出阿瑛闯宫那日的情景。“朕记得,当初你的身材不似这般肥胖臃肿啊……”安禄山也同样在观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