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醒过味来,不好意思地掩了嘴笑,便见杜有邻隔着门叫阵。“来人不必乱喊!催妆需赋诗一首,有诗自有新娘,无诗这便罢了。”最后这个‘了’字中气十足,很是给海桐争脸。这话一出,墙里墙外两副场面。外头人静了一瞬,顿时炸开嚷嚷。阿霖声量最大,越众叫道,“咱们庄稼汉,别说念圣贤书,字儿都没认全呢,如何作诗?新娘子诚心嫁人,快快出来!”里头杜若、杜蘅、韦氏等女眷一起笑出声来,既笑杜有邻一把年纪尚有兴致为难婢女的夫家,也算童心未泯,又笑阿霖实诚可爱,白把袁大郎借朝服的气力浪费了。思晦听外头七七八八胡乱叫喊,并无一人能站出来吟诗,恐怕袁家尴尬,便趁着天黑,推开侧门走出去,朗朗向诸人抱拳。“各位阿兄,小弟略识得几个字,不如助各位一臂之力?”阿霖没认出他,但袁大郎瞧他丝帛锦绣的穿着,再看他清风雅静的面貌,周全谦虚的礼数,便知道他就是杜家那个侍奉小王爷的幼子,哪里还敢怠慢,忙学着士人书生的礼仪对思晦一揖到底,客气的托付。“全凭郎君处置。”思晦站直想了想,张口就来。“欲催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诸人听了都不解其意,阿霖便冲门里喊。“听到吗?诗也做了,快快开门!”杜有邻听见是思晦的手笔,甚觉不过瘾,还想再要一首。杜若忙摇着他胳膊。“阿耶!海桐年纪不小了,快快嫁出去才好,真把人家惹急了转脸就走,女儿还得再替她寻个夫家呢!”这话一出,韦氏等无不拍掌大笑,连海桐在屋里也坐不住,命左右现买的小丫头搀扶,脸上蒙着蔽膝,手里提着裙子,款款走到院里,向杜有邻屈膝致谢。“郎主珍惜奴婢,要一首也就罢了!再多,难为的都是咱们自家的小郎君!反正大郎不为难,要一百首没有,要半首还是没有。”杜有邻哈哈一笑,这才命人开了大门。阶前早已停了一部婚车,海桐蒙着脸绕车走了三圈,便登车离去。韦氏与杜蘅不舍,走出去多送几步,独杜若扒在门上瞧婚车走远,空落落的若有所失。铃兰劝她。“良娣快别哭了,旁人不明白你们主仆的情分,看了要吃味儿。再者良娣就是海桐的娘家,她舍不下的。”杜若再三拿帕子摁眼泪,好歹赶在韦氏和杜蘅转回来前收了伤心,便见杜蘅摇着扇子一步步走来,到近处便笑。“知道的是你嫁丫头,不知道的,以为方才那个才是你的亲姐妹。”“到底相伴一场,骤然去了,总觉得哪不得劲儿。”杜蘅道,“没今儿这一出热闹,我也不知道,当初是我一不留神拆散了好姻缘,伤了阴德,原来海桐属意袁家,牵牵连连七八年,到底还是她。瞧方才袁大郎那个高兴劲儿,比跟莲叶过日子时果然不同。”杜若只做听不懂,问韦氏道,“天气热,太阳毒,阿娘这一向别去庙里住。”她却打不断杜蘅。“可到底莲叶才是原配正妻,为娶海桐打发她,显得咱们仗势欺人。”铃兰忙道,“那倒不是。那日莲叶来府里,是奴婢在旁伺候的。良娣放了她的身契,问她有什么打算,她哭喊着要和离,说日子没奔头,只盼良娣收留。”杜蘅轻笑了声,拿帕子捺着嘴角。“她微贱的犹如一粒芥子,你们良娣说东,她敢往西么?既是有人巴望这个身份,她何必赖唧唧的讨人嫌,里外不落好?女流之辈不得已也就罢了。可恨袁大郎,顶天立地大好男儿,扒开看腔子看里头,原来不过是个负心薄幸、狼心狗肺的东西,捡上高枝儿就忘了旧人。”海桐大喜的日子,她一径说些晦气话。杜若忍无可忍,紧紧握着铃兰的手道,“就因为如此,世人才都尊识时务者为俊杰,阿姐你说是不是?”杜蘅本就是意在言外,专说给人听,杜若既已听见了,她便偃旗息鼓。姐妹俩心照不宣,就此打住。韦氏慢悠悠道,“庙里清净,不比家里,喜鹊和家雀儿闹架,吱吱喳喳没完。”作者有话要说:海桐走啦风定落花深,一明月院。英芙站在廊子底下瞧天上的月。天是雾蒙蒙的,?流云重重,那一钩黄澄澄的新月藏在树影里,只漏出丁点细细的尖钩儿。院子里没有掌灯,?她身上水红色亮纱的开襟衫子借不着光,恍惚成了瓷白色,?青缎子抹胸笼着白腻肉色,?底下一袭鱼白的纱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