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晦抖肩躲过,耳边听着嗖嗖的风声。他手无寸铁,只得勉强拿短弓抵挡,耳边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那是弓背牛角被纯钢箭头震断发出的沉闷挣扎。紧接着,本就不足两尺的短弓从当中龟裂开来。思晦一甩手腕,断掉的小半截飞出去,又被弓弦拉回来,手中只剩下一只匕首那么长的大半截。两人同时眯了眯眼,向对方眼底望去。一边是嫉恨和戒备,一边是恼怒和热血。思晦哼了声,缓缓握紧残余短弓,直到那尖锐的断角深深扎进掌心皮肉。“我姓李,单名一个俶字,《诗经》说‘有俶其城’,意思是倜傥卓异……你呢?你叫什么名字?”那是李俶初次认识思晦的情景。香樟树下的两个少年,思晦年纪小,眼神单纯,说什么信什么,让李俶格外亲近。“李俶……”思晦从牙缝间吐出两个字,丢开残弓,聚拢内力,全身肌肉绷紧,血肉之躯顿时凝结成坚固的整体,同时两臂握拳横挥,咆哮着向李俶胸膛锤去。两人同学,弓马骑射、拳脚摔跤、剑术刀术,都是互相拆招惯了的。思晦出手进攻,便知道李俶的防守必然是横臂格挡,再踢下盘,他也有相应的拆解之道。可是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轰然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道灰色身影飞旋而至,一脚把思晦踹飞出去,同时拉住李俶,两人一起翻滚着摔倒。“你是——”思晦惊讶的捂着心口爬起来,已是满身狼藉。李俶挣开来人,铁青着脸大声骂道,“谁叫你多管闲事!”那人警觉地盯住思晦手上动作,表情毫无波澜,干巴巴道,“奴婢太冲,奉太子命护卫小王爷。”“哼,这就是殿下忽然与我动手的缘故?”思晦嘲道。“放屁!”李俶胸膛剧烈起伏,脚下扎出马步,可是还没出手,又被太冲闪电般插在两人之间。不仅如此,巷头巷尾还忽然冒出十好几个灰衣布鞋,貌不惊人的青年,缓缓围拢,把三人圈在当中。思晦见状,索性拍了拍身上灰尘,懒洋洋道,“殿下早点出声吆喝,这么些人布下天罗地网,还愁抓不到一只兔子么?横竖今日是打不成了,不如下回在百孙院里找个地方,你先把这些人调开,省的碍手碍脚。”他说完这话,推开小小的包围圈要走。“谁准你走了?”李俶气呼呼地伸臂格挡。“殿下,”思晦负手而立,神态闲闲,若无其事地背对着他。“我不是太子府的奴婢,亦不是百孙院的奴婢,我只是个伴读。今日我侍奉不周也好,烂泥扶不上墙也好,这个伴读说不做便不做了!除非殿下行事张狂无礼,残忍之极,仗势打死了我,再推给他们顶罪,否则,殿下凭什么留住我?殿下别忘了,我从前便被张良娣逐出去过一回。”——打死?李俶紧盯着思晦发白的面孔,瞳孔急速紧缩。他当然从来就没有动过打死思晦的念头,事实上在方才那一刻以前,他都不愿想起前番张良娣关于石楠的暗示。杜家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和张良娣那些话,不断交替着闪现在他脑海。“是谁就隐藏在你的身边,看穿了石楠的身份,却没有帮你保护她?”“是谁在背后献媚取宠,踩着石楠母子的性命得了好处?”他小小的胸膛装不下互相矛盾的杂音,就快要爆炸了,只得眼睁睁看着思晦扬长而去。太冲心有余悸,挥手叫底下人退去,沉声道,“殿下,您金枝玉叶,不论为什么,都不该与人性命相博啊。”“我几时与他性命……”李俶陡然收声,因为瞧见太冲眼底的诧异,才想起他打出的——确实招招都是杀招。迟迟白日晚,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当初怎么教你的?你六岁就会背这句,?今日全忘了不成?”淡雪阁里一片鸦雀无声。李俶顺着张良娣手指方向往条案上看,赫然是他小时候默写《孟子》的草稿。圣人和李玙都以书法见长,李家往上数,?太宗李世民的一手飞白更是出神入化。所以从小张良娣就督着他辛苦练字,不求雏凤清于老凤声,?只求能跟上李玙当年水准。“……儿错了,?儿辜负良娣一片苦心。”李俶努力抑制鼻息,还是不小心露出了哭腔,“儿以为他是好朋友,以为他真心关怀儿……”张良娣盯着李俶,半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世上的真心能有几个?更何况你与他之间本就立场相对,你别忘了,他是被谁塞到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