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左骁卫把杜宅包围得铁桶一般,以大门为中心,左右两列人马皆是膘肥马壮,身披甲胄。一个雄健壮硕如狗熊的骁骑尉上前叉手行礼,背上筋肉纠结厚实,从头脸到胸前毛茸茸的,一双手伸出来也带毛,面无表情地问。“来者何人?”杜有涯与身后的妻女面面相觑。杜若才加封了太子良娣,偶然回门,摆摆威风亦寻常,可是照之前打过两三回交道的印象,她不是爱卖弄的性子,怎会放任披甲带刀的武将在门口吓唬街坊?仆固娘子沉吟不语,倒是一个穿戴幕篱的少女越众而出,蹲身福了福,开口便给他往上加官帽子。“都尉辛苦,妾阿耶是杜郎官的亲哥哥,今日全家来贺杜家元娘子头胎出生,烦请都尉传个话,倘若杜家不便应酬,咱们就下回再来,都是家里人,不用讲那些虚客气。待这一阵过了,事事收拾停当,再设宴答谢。”“哦——”左骁卫负责过前太子李瑛的警跸仪仗,见惯前太子妃薛氏的娘家人上门打秋风,譬如那个驸马薛锈,嘴上说的好听,两代尚主尊荣无限,其实回回都打空手进去,好几个提篮出来,傍家儿傍得不亦乐乎。至于新太子的内眷。——京里也有些传言,说杜良娣人比花娇,心狠手毒,一朝跃过龙门,隔三差五就出一桩大新闻,实在是个厉害角色。刚巧今日办差,他便打定主意要会会这位。没想到太子的花样比他还多,知道左骁卫虎视眈眈,竟让私卫在内层再布防一遍,用鲜红的平纹熟绢折叠两层,隔开里外,再在马车到大门的三四步距离两侧放置屏风,愣是把杜良娣遮掩的周周全全,连裙子与绣鞋的颜色都没漏出来。杜家门第虽然不高,宅邸面宽亦有二十来丈,如此一来,单是熟绢便用了近百匹,价值足有一两百贯。饶是见惯大场面,左骁卫还是被太子这份豪奢与霸道震得啧啧称奇。另一方面,也可见杜良娣着实受宠,不然杜家元娘子的夫君藉藉无名,她生产,堂堂太子来凑什么热闹?想到这里,那毛发旺盛蓄着大胡子的骁骑尉拱手解释。“小娘子客气,下官只是正六品的骁骑尉,不是五品的都尉。再者,职务所在,不敢领受小娘子的盛情,还请诸位稍候,待某派人通禀一声。”“哎呀,好丢人!”少女娇羞的跺脚笑起来。“妾在西北荒蛮野地长大,才进京不久,分不清京里的九品三十阶,惹大哥笑话啦,请问大哥贵姓?”“不妨事,这些个琐碎细务,女郎们如何知晓?下官姓郑。”少女脸虽然蒙着,温婉可人的笑声却掩不住,亲热地挽住她阿娘的胳膊,状若无意的打听。“杜良娣来的早?”那骁骑尉正附耳安排手下人进去传话,一面随口应她。“可不是,才交辰时便到了,太子性子急,说走就走,闹得下官手忙脚乱。”“妾听说太子出门不爱坐车,都是亲自骑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连圣人亦是骑术惊人,性子上来,寻常武将也跟不上。郑大哥,这话可当真?”骁骑尉怔了怔。这丫头年纪大概还小,虽然老老实实遮了面,说话却是掩不住的天真好奇。他苦熬多年才爬上六品尾巴,日日起早贪黑拱卫太子府诸位贵人,一板一眼开不得玩笑,偶然回顾半生,竟是平白操练了满身武艺,全未用在正途上。这些事不想还好,一想便全是悔恨。家里父母高堂,妻子儿女,向来不会以他为荣。大家心知肚明,天子亲卫说起来好听,其实不过与人牵马执鞭而已。忽然来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满是向往的问起琐事,倒叫他油然而生自得之情。所以他难得耐住性子细细回答。“圣人上阵打过仗,骑术自然了得。哪怕到如今,每年西域献上的汗血宝马,偶有野性峥嵘者,圣人都叫留着亲自驯服,并不肯假手于人。至于太子,听闻亦喜游猎,时不常去禁苑住天。下官未有机会跟着侍奉,未知骑术高低。”他嘿嘿笑。“西北民风彪悍,小娘子可是也会骑马?提起来就手痒啊?”少女瞟一眼仆固娘子,故作乖巧地含糊应他。“……这个,不敢说。”她刁滑精怪的模样惹的杜有涯与骁骑尉一起轰然大笑。杜有涯拱手道恼,“养了个傻乎乎的女儿,还请郑郎官莫怪。”“小娘子可爱得紧!下官家里只有两个混小子,羡慕呢。”两个男人互相恭维,仆固娘子心下暗暗斟酌,退后半步,扯了把身后那位火红头发盘起,学唐人插戴成套珠玉头面,身段丰美的少妇,低声叮嘱她。